陈孝意还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更无法像姜尚一样,七老八十还在等待明主的赏识。
他现在既忧心于国事,却又有着力不从心之感,正是退休老干部的状态,有很多事都放不下,却不得不放下。
以他这种心态,很难跟何稠较量。
………………
“陛下还是要小心一些,不管怎么说,突厥可汗都出身隋室,大唐代隋而起,很难说她会怎么想。
陛下应该还记得陈叔达其人吧?再者她还保全了萧皇后,当年杨广神智昏聩,北巡代州的时候,也是她事先示警于杨广,才让杨广退入雁门。
不然的话,说不定杨广在马邑就被始毕可汗捉住了。
这些事都历历在目,所以陛下出塞与之相见,若有不对,务必要以社稷为重,立即退回来……”
他说的和李碧所言差不多,只不过陈孝意并不知道中间夹杂的那些隐秘旧事和恩恩怨怨,也就比李碧更为担心一些。
李破自然不会据实以告,只是安慰道:“我自会小心行事,两国交往,反反复复很正常,就是卿家觉得,要是和突厥会盟进行的不错的话,两国之间能维持多久?”
陈孝意沉吟半晌才缓缓道:“此事臣可不敢妄加揣测,不过观突厥可汗之行事,并非喜欢轻动兵戈之人,若能定下盟约,她应该不会轻易毁诺。
其实这还是要看陛下的心意,陛下向来视突厥为大患……”
说到这里,他便不再往下说什么,意思很明确,他不知道突厥可汗会不会遵守盟约,不来相犯,可他知道眼前这位皇帝是不会遵守什么盟约的,如果时机合适,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率先向突厥发起进攻。
李破整日里说这个没有信用,那个没有信用的,其实在陈孝意这样追随他多年的近臣眼中,这位才是真正鹰视狼顾的一代雄主。
从不轻易毁诺,可不代表他不会食言而肥,只因为他看重自己的信用,而一旦反悔就说明所图甚大。
相比之下,时常翻脸的王世充之流更像是小丑,连一声枭雄都称不上。
李破多聪明的人,自然明白陈孝意话中的未尽之意,脸上不免有些讪讪,他其实也不过就是觉得,跟突厥人讲信用挺蠢的,前来会盟的时候,确实已经为将来反悔做好了准备。
而且他还在等河北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好在策略上做出相应的改变,之前在长安的时候,更是和臣下们商量着怎么对付突厥,你说他来跟阿史那杨环相见能有多少诚意?
李破有些心塞,嘴上却也没有否认,“还是卿家知我,突厥只要在一天,朕便有如芒在背之感。
卿知道的,当年我在云内的时候,被突厥人追的到处躲藏……更可恨的是,他们每次来犯都是秋冬之际。
秋天的时候你打不过他们,只有等到冬日来临,那会他们一般会选择退去,回到草原过冬。
那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得抓住战机跟他们算算账本,几个冬天都是这么过来的,爬冰卧雪,以命换命,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会时常打冷战。
那时我就在想,给我十万雄兵,我一定扫平了草原这群兔崽子……
所以,此次跟突厥人会盟,是为了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不是真的想跟他们交朋友,朝中诸人与我同心同德,都觉得此次会盟乃权宜之计。
卿可要照顾好身体,总要看看朕是怎么把突厥给灭了的……”
陈孝意笑道:“那陛下可得快着些,不要让臣久等才好,子曰,老而不死是为贼,臣可不想晚节不保。”
李破不由大笑,觉得陈孝意的退休生活看来过的确实不错,说话比以前有趣多了。
“长命百岁的那都是神仙中人,神仙做贼,偷的是什么?”
君臣对答进入了另外一个阶段,看的是心思灵巧,斗的是趣味,也是李破有意为之人,让话题尽量轻松一些,别把老人的血压弄高了。
陈孝意是一点也不糊涂,话张嘴就来,“臣要真成了神仙,愿为大唐偷国运千年……”
李破笑着摇头,“世上没有不灭的王朝,国运在于人心向背,我在时,自信可保国运昌隆,即便稍有挫折,我也能应付。
可我百年之后,谁知道呢,不定就能选个像杨二那样的儿子出来,把家业一股脑败个精光,国朝兴亡,真的不好说啊。”
陈孝意看了看年轻的帝王,真的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位君王度量宽宏,世事洞明,看事情和以往的那些帝王都不一样,豁达中带着些无情。
陈孝意相信,这样的话是绝对不会从文皇帝或者其他古之明君口中听到的,千秋万世,子孙绵延,基业稳固,才是他们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