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清开始适应节奏了,很明显,这位对上党的情形有些不满,又不好在他这个郡守身上找茬,毕竟他才来了上党多久?于是谈说之间,便也加了些刺进来。
这都不是事,裴郡守的脸皮厚度是数一数二的,至今连李破都没探出深浅来呢,这才从哪到哪?
适时苦笑一声,“上党若真是桃花源,臣倒愿做个不知世事的桃源野人,可惜,此间艰难颇多,臣也才来不久,常有无从着手之感,怕是有负主公所托……”
“今日早间,听闻主公驻于襄垣,雷从风起,宵小尽都授首,却如醍醐灌顶,令臣茅塞顿开,治乱,当用重典,若束手缚脚,何日才得清平……
臣多妄言,或有不周之处,还望主公恕罪。”
李破眨巴着眼睛,手不由自主的带了带马缰,惹得战马摇头晃脑的嘶鸣了两声,同时心里也嘀咕着,如此赖皮,你对得起河东裴氏的名声吗?对得起你阀主的身份吗?
显然,裴世清是在发出自己的疑问,只是没有明说而已,想想也是,方入上党,便斩了襄垣县尉和主簿两个,作为上党太守,若是装作若无其事,那可就太像话了。
只是他问的更有技巧一些……
李破随意的左右瞅瞅,张伦骑在马上,一边挠着大胡子,一边跟罗士信说话,仿佛根本对这边的交谈不感兴趣。
李破摸着鼻子笑笑,“郡守多虑了,照如今之势,还谈什么乱世用重典,大家再要厮杀下去,怕是不成了啊,你之前奏闻,正是合情合理,不必改弦更张,只是上党的一些人啊,不敬天地,不信神佛,可没有你那样的慈悲心肠。”
“此类人等,为官一方,也是祸害,尽可除之,不然这群山环绕之处,没有桃花源倒在其次,却成了虎狼横行之所在,你我于心何忍啊?”
和李破一样,裴世清稍一沉吟,便明白了这话里面藏着的意味,上党长平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是地道的贫瘠之处,可耕种的田土本就不多,如今十之**却都在地方官吏手中。
换句话说,也就是在地方大族名下,他们做的事情很明白,那就是趁着战乱,盘踞一地,肆意侵吞百姓田产,随之借着便利,还能逃过劳役,兵役,加上地处偏僻,自成一方世界,于是情形愈演愈烈,严宗和陆浩然其实就是其中翘楚。
这样的事情别处也有,可在上党,长平两郡最为明显……
裴世清相信自己不会理解错误,农桑之事向乃国之根本,自这位起兵以来,除了兵甲犀利之外,最为人所称道者,也最让人惊异的是,让代州边郡的粮仓丰硕了起来。
如今南边郡县竟然要靠并代来救济,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而其率兵南下以来,对农事也是重视无比……于是,襄垣县发生的事情,也就有了来由。
想到这些,裴世清的心一下便安稳了下来,因为这和他的施政举措并无相悖之处,等过些时日,他也正打算清理一下地方呢,只不过手段肯定不会如此粗暴激烈罢了。
其实,在他看来,上党地方上的大族也没剩几个了,开始的时候,张伦入上党,一些人就遭了殃。
后来又闹了一场匪患,潞城,屯留的大族都死的死,逃的逃,严宗那个蠢货安坐郡城,招降纳叛,接受供奉之间,自以为得计,其实却已身处死地而不自知。
年初时,又是一场战事过去,严宗授首,他庇护的人等同样遭了清洗,现在襄垣又有些人掉了脑袋,想一想,治平上党的障碍还能剩下多少呢?
想到这里,裴世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主公金玉之言,臣记下了。”
李破嗯了一声,心说,你是真明白了才好,遂转开了话题道:“按说以你之能,治于上党,长平有些屈才,只是天下纷纷,人才离散,也只能大材小用一番……望你在此处安心治政,莫要虑及其他。”
裴世清听了稍稍愣了愣,心里终于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意。
想他裴世清归老田园,继任河东裴氏阀主,其实已无多少与人争锋的雄心壮志,只想着在晚年能够教养族中子弟,使其成材。
可世道渐渐乱了,他因上书反对征伐辽东而被贬,大隋却还因此而亡,李渊率兵南下了,他不得不承闻喜县公之爵位,出任绛郡太守,并两次拒绝长安的征召。
更糟的是,让他心惊胆战的突厥人没有来到绛郡,可代州还是出了一个豪杰,定代州三郡,破幽州罗艺,轻陷晋阳,举兵南下,几乎势如破竹,李神通三十万大军,眨眼间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