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碧玉此刻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出现在这萧条的长沙王府,出现在失去申屠奕的巨痛与反思之中,齐澜突然怒了,她失去了一贯的高贵矜持、风度修养,失去了一贯的低眉顺眼、言听计从,她从心底怒了,她怒申屠奕爱碧玉,怒自己爱申屠奕,更怒碧玉爱申屠奕爱到竟然可以忍辱负重的地步——原来齐澜心里竟是一片明朗,可是她还是必须宣泄一番,为了自己,也为了所有不被申屠奕看重的女人。
申屠钧的哭声还在延续,他还只有七岁。他父亲申屠奕七岁的时候,有慈爱的母亲和宽容的哥哥;他从兄申屠瑾七岁的时候,有敢于担当、一身气魄的叔父。轮到他七岁了,他却只有一个无力回天的母亲,一个备受煎熬的姨母,还有一个杀气腾腾的叔父。
孩子的哭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齐澜弯下腰来,抹去申屠钧脸上的泪水,他双眼泪汪汪的,惊恐和无辜挂在本该活泼灵气的脸上。齐澜一边抹着孩子的眼泪,一边却忍不住放任自己的眼泪,此情此景,母亲的心苦不堪言。
碧玉没有放下手中的金钗,钧儿的哭声让她更为坚定,她知道申屠玥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于是她稍一用力,细利的金钗插进了脖子里,金钗不是什么杀人的武器,却也能让人慢慢死去。有鲜血顺着金钗流了下来,竟也如泪滴般。
申屠玥大吼一声,“住手!”示意虎贲们前去制止。
可碧玉是个倔强的人,她又一用力,钗子又深了一些。鲜血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流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齐澜张着嘴,她的语速从未如此缓慢过,“碧……玉……”眼里有新涌出的泪花。
申屠玥忽然激动了,“碧玉……”语速同样渐渐慢下去,“……让齐侧妃离去……”
碧玉这才笑了笑,她知道申屠玥会答应她,因为他永远都亏欠着申屠奕。碧玉会让这份亏欠越来越深、越来越沉,直到他不堪重负。坚若磐石的意志开始在碧玉心里扎根,她知道,从申屠奕离开自己的那天起,过往的就都是死去的,尤其是过往的自己。她必须强大起来,直到坚不可摧的地步。
可她一下子就败在了齐澜面前。碧玉依然柔弱,甚至比以前更加柔弱。后来她才逐渐明白,没人能在所有对手面前都屹立不倒,有些对手与自己抗衡的是真情赤心,是无法打败的时间。
齐澜一眼都没看申屠玥,她对他没有谢意,更无感恩戴德。她不吝惜一双手,更不吝惜一条命,可孩子使得她必须苟活于世。即使如此,妥协谄媚的姿态仍为她不屑。
她看着碧玉,千言万语开始杂乱无章,“碧玉,你别这样……伤了自己……你要像我一样活着,还要活得更好些……我们都要深信,大王在天有灵,他会保佑我们……也会惩罚那些不忠不义的背叛者和穷凶极恶的暴徒……治伤要紧……你留了那么多血,还有眼泪……我们今日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次相逢……请你务必珍重……我今日虽对你恶言相向,可是我从未真正忌恨过你……”
齐澜又说了很多,碧玉的笑容很惨淡,鲜血不再继续流出。碧玉知道,真要寻死那只钗子就应该往胸腔里捅。同样的道理,在场还有一个人懂,那就是申屠玥。
樊枫待在一旁,像是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漠然,又像是毫无所指的悲天悯人:他害怕碧玉会再次倒下,而这次将再也不会缓缓睁开双眼。
齐澜拉了申屠钧,往门外走去。钧儿边走边回头,碧玉朝他挥了挥手,手微微抖动着。樊枫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碧玉又倒下了……这次不等樊枫上前,申屠玥已先他一步,扶住了她。
在回东海王府的马车上,申屠玥只对樊枫说了一句话,“内弟,我开始嫉妒起三哥来了。”他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更深地烙在了樊枫脑海里。樊枫回了一句话,“是因为齐澜说的那番话吗?”
申屠玥开始回想起齐澜的话来,“……你以为这王府就你一个人爱申屠奕吗?告诉你,王妃爱他,花钿爱他,我齐澜也爱他……”
默默一叹,“有爱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