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世衍点了点头,似因为说起自身也参与其中的朝堂往事,又想把酒拿出来……忍住了,道:
“是。高宗英年早逝,因是意外驾崩,很多事都不及安排妥当,造成后来皇位之争,颇为复杂。”
“在此过程中,我因协助今上,居首功。今上才不顾太宗禁令,让我以鉴天阁首身份兼任太傅,入大周中枢。”
“而宋知籍,作为当时大周朝臣中最紧要之人,面对皇位纷争,一直也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哪怕是今上胜局已定去见他,他都还是一样,不肯以高宗挚友身份,多说那一句今上最想听的话。”
李映月顿时好奇:“什么话呀?”
“自然是说,高宗本就最属意今上,意外驾崩前,本就已经有意废长立幼,选择由今上继承大宝。”储世衍道。
“那他为什么不肯说?”李映月继续问。
“这难道不正说明他刚直吗?怎么说书爷又说他狡猾,是老狐狸一只?”叶渝州也追问。
“我原也是你这般以为啊,以为他刚直。”
储世衍还是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郁闷说:“直到今上登基前,差点被当时看起来已然全无希望的大皇子,联合三位王爷翻盘,我才知道他原来是谨慎,对局势看得透彻,担心还有这最后一搏。”
“等到大皇子确定落败后,宋知籍连夜求见,立即开口,果断就在朝堂上说了今上想听那些话。”储世衍说着摊了摊手,大概表示对这个人很无语。
浩哥谨慎又无耻的家伙啊!
李映月和叶渝州听到这,也都忍不住笑起来。
“然后,当今皇帝就不喜欢他,将他降职去做了侍郎?”李映月好笑问道。
“何止啊,当时今上寻得借口,都已经将他贬到濮州去了,却不想,他就在今上治下,还能慢慢一步步爬回来,做到侍郎。并且之后不管多少风波,都一直安稳在六部侍郎之间调动。”
储世衍顿了顿,认真说:
“这才是我觉他最厉害的地方。要知道,朝堂诡谲,捧高踩低,许多人都是起起落落,今日不知明日,更多人一落下去,便再难复起。”
“而他宋知籍,作为高宗时一度最风光当权之人,下去后未被踩死,再起来,还能在山腰之上稳稳站住……这难啊!这可比什么一朝得势,平步青云,难太多了,也罕见多了。”
“原来如此。”叶渝州低头拱手,“多谢说书爷详解。”
“不必这么客气,倒是鱼粥你,为何对他如此感兴趣?”储世衍目光看着叶渝州问道。
叶渝州笑起来,说:“便是偶然听得一些他的趣闻……”
“惧内么?宋知籍此人甚是无趣,要说有什么趣闻,也就是惧内这一件了,那确是整個大周朝堂都有名的。不止惧内,我听闻他连女儿都惧,早些年,他那小女儿非要嫁给一个身无功名的粤州士子,他都阻止无能,只得哭哭啼啼,相送千里……”
说话间,马车猛地几下摇晃,储世衍伸手掀开车帘,探身出去看了看。
回头,不舍道:“路到难行处了。”
于是,叶渝州和李映月下车。
站在路边,等到马车再次开始移动,老说书挥手,驱他们折返……兄妹俩一起,恭敬长揖相送。
“萍水相逢,多年来承蒙照顾,愿先生此去,平安如意。”叶渝州高声道。
“愿先生平安如意。”李映月高声道。
储世衍开怀大笑,说:
“哈哈哈,回去,回去吧。
“等哪天你们想来的时候,坦然便来,来见一见长安,也好叫长安见见你们!
“老夫随时恭候。”
声至,而人渐远去。
道路艰难,马车继续缓缓而行。
渐远,渐远。
储世衍没了李映月管束,便又探身拿起来酒壶,凶猛灌上十几口……站在车厢外,把酒舞臂,仰天高声吟道:
“长安不见山,
“固城无归人。
“我祭陆公挟酒意,
“此去,公可憩。”
声动树梢雪,摇落声不绝。
李映月在后面远远看着,听着,面色有些茫然,转头问叶渝州:“长安没有山吗?”
“有的。”
这该如何解释呢?叶渝州干脆酝酿了一下,学着储世衍站在车上的动作和语调,舞臂译道:
“长安也没有比我高明的人了。
“老子这次去,绝不会再败,总之老子再也不会回固城这样的地方蛰伏了。
“哈哈哈,我喝醉了说的啊,喝醉了说的,陆公啊,我这回再出去,你可以安心休息了。”
李映月笑起来:
“那便祝说书爷如愿再不回来。等一日,我们去见他,也见长安。”
…………
回程的路上,风雪山林。
漫漫积雪道路,孤寂无声,只有兄妹二人携手而行。
“鱼粥,那个宋知籍是你什么人吗?不然你怎么这么关心。”
“不是哦,这个宋知籍……是你外祖父。”
“什么外祖父?”
“亲外祖父,你娘亲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