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外面,有“金台营”的士兵守卫,我自己身兼“金台营”督,并且逐渐将其规模扩大,相对的,京师南北军的数量已经裁撤了一半还多。别墅里面,有仆役、花匠、庖厨六十余人,还有十余名乐师和等量的舞伎。我原本并不喜欢音乐歌舞,更讨厌在用餐的时候有那些奇怪的声响来打扰自己,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歌舞佐酒却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享乐。
舞伎中当然有相当漂亮的〔大将军的家伎,难道会有丑女吗?〕,我兴致一高,美酒落肚,偶尔也会揽揽她们的纤腰,捏捏她们的柔荑,然而总不及于乱。离开妻子整整一个月,我眼前却仍不时浮现出她的倩影,耳边仍不时回响起她曼妙的语声。我还是淡忘不了她,我还是会在调戏过舞伎后,莫名地产生出愧疚之感。
我嘲笑自己的软弱,嘲笑自己的多情,我每晚饮酒越来越多,但美酒不足以浇愁,愁烦反而在酒后变得更为深刻。我偶尔趁着酒兴,披着月色,身旁不携一名从人,在别墅中漫无目的地闲逛——因为我的愁烦无从言表,无人可以倾诉。
大概是六月既望的某一晚,已经升任行人的二姐夫前来拜会我,但因为第二日还有公务,晚餐后就匆匆离开了。我披衣斜坐,喝着寡酒,耳旁传来的都是靡靡之音,眼前所见的都是轻绡薄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悲从中来。我把酒盏狠狠地掷到地上,吓得乐师停奏,家伎停舞。我站起身来,朝他们挥挥袖子:“都退下吧,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明月当空,遍地如霜,我没有戴冠,半披禅衣,赤足登着木屐,随意行去。草丛中传来蟋蟀的鸣叫,感觉要比乐师们的演奏悦耳得多,空明澄澈的夜空,也感觉要比舞伎们的身影更易令人沉醉。五色是驳,不若纯色,五音是杂,不若天籁,旨酒是浊,不若清泉。古之人诚不我欺也。
我感觉心情好了一些,或者不如说,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情可言。没有哀怒,也没有喜乐,这样或许更好,因为万事万物都会转化,喜乐迟早会变成哀怒的。
心中忽生遁世之感,就此洒然而去,远离俗世的纷扰,不是很惬意的一件事情吗?在感受到自己似乎又想回归到炼气士的旧途中去以后,我不禁哑然失笑。以我现今的身份地位,真的撇开一切就能无忧无虑吗?天下虽大,卸除了权柄以后,真的有我容身之地吗?我轻叹一声,茫然四顾,这才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别墅的范围。
转回头去,脚下已没有路,身后野草间只有淡淡的足迹。我是怎么走出来的?别墅四周就算无墙也有竹篱,就算没有竹篱也有卫兵守护,我竟然没有撞见一个人,就走到不知何处来了吗?坎山就在身前,我现在的心境异常平静,我还不想破坏这平静,还并不想原路返回。
既然已经走远了,何妨放纵一次,更往坎山中去呢?听闻山中有道小小的瀑布,气候清凉,景色绝佳,自己来了一月有余,每日只在别墅中纳凉,没有去玩赏过,何妨趁此机会,往山中去找来。反正坎山也不甚高,也不算大,哪怕迷路,也未必就会渴死饿死。
心中才想到这点,突然身旁闪现出一个影子来,随即一个优雅的声音说道:“那瀑布距此不远,景色确美,我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