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可以理解,无人可以想象,不到半旬的时间,就有幼苗从笔筒上生长出来,从已经上过漆的笔筒上生长出来,并且破土而展开。半年以后,门前又再有了一株柳,虽然并不古老,虽然仍很纤细,但我却清楚地知道,这就是那株古柳,重又焕了青春。
懂事以后,回想起此事来,我开始有意地去尝试和研究自己的能力。我现自己几乎对所有的草木和某些低等级的虫豸都具有使其维持和焕生命的能力——但是对高等级的鸟兽乃至于人却无能为力。母亲去世以后,我一直握着她的手,盼望她能够重新睁开眼睛,日夜相继,却终于还是失败了。或许因为人的生命太过复杂吧,往往草木截下一枝,立刻插入土中,它还可以存活,但人和鸟兽却不行,截下任何一段,都只会很快变成死物,甚至变成腐肉。
授课岿山这数年中,我时常喜欢截下一支竹来,在手中摩挲,两三日后将其重新插回竹林,无需多久,竹杖的根部就会重新冒出嫩笋来。这是我的能力,未必独一无二,未必对自己的人生,乃至对世道人心有何裨益,因此我始终保留着这个秘密,从来也没有对人说起过。
如今站在蜃冢之前,我抬起竹杖,仍然有生命的竹杖,慢慢地往脚前一具髑髅上点过去。我非勇而无惧之人,我不敢亲手去触摸髑髅,感受蜃冢的幻象——幻象虽是虚妄,若过于强烈,同样会令人丧心而癫狂。我想通过竹杖,仍然有生命的这支竹杖,去间接地触碰幻象,若心智无法承受,自然会松手放开竹杖,回归到现实中来。
我的手有些哆嗦,但终于还是碰触到了,立刻,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过……
一望无际的黄沙、炽烈的炎阳、脚前的白骨、身后的骆驼,瞬间全都消隐了。我感觉自己身处一片旷野之中,一直连接到天际的是灰黑色的泥土,而非金黄的沙砾。心中此界极其荒凉,较之大荒之野更令人灰心沮丧——沙漠中尚有沙丘,有高低起伏,而此界一无所有。
抬起头,天上灰濛濛的,不见日亦不见星月,仿佛无边的薄雾笼罩着整片天宇。心底忽生大惊大惧,仿佛即将见到某些本不应见之事之物似的。我转过身,看到一望无际的荒野的远方,似乎在薄雾与灰土的交界处,耸立着一座冲霄的巨塔。
是的,这正是我梦中所见。虽然此刻似是黄昏,似是阴日,而非梦中的漆黑一片,风雨交织,但我清楚地知道,如此巨物,非人间所有也,若非梦中,定是异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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