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蒿坐得端正了一点,伸袖子拂一拂身边的灰尘,示意我坐过去。我才坐下,他就用等待的目光望着我,似乎知道我有事要问。然而千头万绪,从哪里开始才好呢?我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问他说:“前日萦山上所见老丈,不知究是何人?”
苹蒿回答说:“是某师尊。”我追问道:“名讳如何称呼?”萍蒿微微一笑:“万物是虚,何名独实?要名字做什么。”我被他噎了一下,低头想了想,才继续问道:“离某何德,令师执意要点化于我?”
苹蒿点点头,象是欣慰我终于问到了正题:“我曾与离先生言讲,万物皆虚,独你不同……”我皱了皱眉头:“万物皆虛?难道苹先生与令师,也是虚的吗?”苹蒿望着我,继续点头,目光中充满了期盼之色,似乎希望我有所领悟。
然而我不过凡俗一个,能有什么领悟?倒是曾经听说过有一派修道士认为:万物皆虛,我眼之所见,鼻之所嗅,耳之所闻,身之所触,斯物在矣;眼不见,鼻不嗅,耳不闻,身无所触,则其物不在;唯我心是真,心外更无它物。
从来鄙视和嘲笑这种奇怪的理论。你认为独你是真,舍你皆假,万物皆你心所化,那么我也认为独我是真,舍我皆假,万物皆我心所化,两者互为矛盾,究竟谁才是真,谁才是假?提出这种理论来的家伙,不过想证明自己比他人高一头,自己是唯一,他人它物都是虚妄而已,对付这种家伙,就该好好揍他一顿,让他看看什么叫“以假乱真”、“以假灭真”!
不过苹蒿当然不是在向我解说这种理论,因为他没有说自己是真,而我是假,反而在说自己是假,独我是真。这种奇怪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仔细想了想,犹豫半天,才大着胆子问道:“莫非……莫非在下本是上人谪贬凡世?”
有一种乡野传说,不被古来任何宗门承认:据说上人甚至仙人,是永生不灭的,若经劫数,则谪贬凡尘,再度修炼,等待机会重登上界。至圣曾经驳斥过这种说法,因为宇宙苍生甚至万物,有生就有灭,是不存在真正永恒的事物的。永恒的只有宇宙间的规律,有无间的转化,但其实宇宙也有生灭,所谓永恒,从来只是相对的,而没有绝对的。
听了我的话,苹蒿突然仰天大笑:“妙哉,妙哉,南辕而北辙,设无山川险阻,江海相隔,殊途同归,是之谓也。”这话听得我一头雾水——高人们总喜欢打哑谜,不肯明白讲话的吗——“在下不敏,苹先生教我。”
苹蒿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浮尘,缓缓说道:“你是不悟,非是不敏。我非是不肯教你,正为不得其教也。一分辛劳,一分收获,你在尘世间多辗转几年,也有好处。反正万物是假,宙也不得其真。你且慢慢想吧,慢慢想吧……”说着话,一边伸懒腰打着哈欠,一边往庭院外走去。
我愣在那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不,是根本毫无头绪。不过我妻说得没错,这样一来,倒把那些**暂放脑后了。我被灌输了一大套莫名其妙的宇宙万物的道理,相比之下,人世间的风云动荡,如蜗角相争,又有什么意义?
第二天起来,苹蒿又早匆匆离开了,不知道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