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样?”裴贵妃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庞,忽然叹了口气,“陛下老了许多呢!想当初在折桂楼初见,您假称是温国公世子,当真年轻风流。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陛下老了,我也老了。”
裴贵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灯光下神情温软,仿佛流淌着春水,陷入回忆。
“我与阿景,相识于十五岁。那年的女儿节,他在水边送了我一枝花。到现在,我都记得他送我花的样子,少年羞涩,耳朵都红了。等了两年,我们终于成了婚,可惜夫妻缘浅,只一年时间,他就走了。”
裴贵妃垂目看着皇帝,眼里的情意在一瞬间褪去。
她淡淡道:“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和陌生人没有两样。而有些人,只要一个眼神相逢的时间,就能终生不忘。”
皇帝说不出话来,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愤怒得眼眶都要瞪裂了。
为什么?他在心里喊,到底是为什么?
他哪里对不起她?给她宠爱,给她位份,给她所有能给的东西。为了她,甚至容忍那个小子活着,这样还不够吗?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在他面前,都是假的吗?那些温柔小意,那些情意绵绵,都是假的吗?
“陛下是不是觉得,您对臣妾好极了?”裴贵妃点点头,“是,确实好极了。臣妾是后宫最受宠的嫔妃,入宫二十三载,盛宠不衰。无论少年时陪伴您的皇后与惠妃,还是后来进宫的一个个娇嫩美人,都不如臣妾受宠。可是,您是不是忘记了……”
她倾身向前,平静地看着皇帝苍老的脸庞,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您,是臣妾的仇人!”
皇帝紧紧咬住牙齿,几欲发出声音——这当然是他的错觉,事实上他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因为颤抖而上下牙碰撞而已。
裴贵妃脸上再无笑容,冷淡地看着他。
皇帝恍惚有一种感觉,仿佛时光倒流二十多年,回到了她还是永溪王妃的时候。
那时,她嫁给了皇长孙,成了他的侄媳妇。
她看着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礼节周全,却又冷冷淡淡。
他只是一个闲王,而她却是皇长孙的正妃,没有意外的话,将来会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
他虽然是叔叔,地位却远不如她的丈夫。
那种远在天边的感觉,让他日夜难眠。
直到后来,她守了寡,失去依靠。
再次相遇的时候,他已经登上了帝位,终于可以低下头俯视她,将她收入掌心。
对他来说,得到这个女人,仿佛摆脱了曾经低眉俯首的日子,而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
何况,她美丽而清贵,多才而知礼,是父皇从整个齐国的闺秀里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女子。
不像他的皇后,只是仗着先辈的一点功劳,才成为赵王妃。
很多次,他看着她的孩子,心里在想,如果这是他和她生的,哪怕冒天下之大韪,也要废长立幼,将皇位留给他。
可他不是。
他是自己痛恨的,她的前夫的孩子。
他越优秀,越像是嘲笑。
笑话自己,连生出的孩子,都是那么地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