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夭示意孙嬷嬷在院外等候,只身上前落坐,伸手拈了颗白子落下。
“数月不见,方丈的棋艺还是没甚长进。”她见方丈眉头一挑,立刻改口,“当然,我等红尘中人,终日无所事事,有时间去琢磨棋艺。方丈立于红尘之外,心系众生,自然不会专注于这一桩事。”
方丈听了她的话,笑道。
“数月不见,老衲的棋艺有没有长进不得而知,王妃的口才确实精进不少。”
这厢正说着,就听远处传来细而悠远的长鸣,游丝一般,慢悠悠荡出去,在天边弥散。
陆夭皱紧眉头,这声音似曾相识,但听见方丈在一旁悠然道。
“这是凯旋归程的号角,因为行军距离都城尚远,所以听来不甚真切。”方丈顿了顿,意味深长又道,“王妃应该不陌生才对吧?”
她确实不陌生,前世谢知蕴出外征战的那几次,她虽然没有出城相迎,但这个声音即便身在宁王府,也是能听见一二。
“谢知蕴又要打仗了?”她心下一动,急急抬头,“还是城内这一战避无可避?”
方丈面色无波无澜。
“王妃多虑了。”他垂着眼,语气轻描淡写,“王爷这一世命途平顺,无需挂怀。”
陆夭这才松了口气,若是能不动刀兵,不见血腥,那自然是最好的,毕竟她此行的目的也是想问问方丈,能否平安顺遂生下孩子。
方丈像是猜透了她的来意一样。
“王妃因何而来,老衲已经了然于心。但恕我不能给出让王妃满意的答案。”他将目光放远,似是在专心致志聆听那号角声,“缘深缘浅都是命中注定,非人力可以更改,依老衲愚见,倒不如顺势为之,不要学那庸人自扰。”
陆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方丈这话大有玄机。
缘深缘浅那句似乎影射她腹中这两个孩子并非都与她有缘,后面所谓“顺势为之”又仿佛在指引她顺其自然,不要为得失介怀,可她怎么能不介怀?
“方丈的意思是,这两个孩子并非都能留住,对吗?”陆夭眼神灼灼直视方丈,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怯懦,“方丈大可据实以告,我没什么承受不住的。”
方丈不答反问。
“王妃重活一世,难道不是应该更看透些才对吗?缘聚缘散,有时候哪怕已经到了绝路,却可能又峰回路转了呢?”
陆夭勉强笑了笑,知道方丈是在出言安抚,只是没有明白点破罢了,可她却不能装作不知。
这孩子在她腹中到现在虽然只有短短四个月,但却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以她目前的医术来看,孩子并没有任何异样,所以她根本不想接受方丈话里话外要表达的意思。
说她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盗铃也罢,为人母亲,总是不愿相信跟孩子有关的噩耗。
方丈见她低头不语,也不再多劝。
“王妃刚刚在正殿还了愿,菩萨受了香火,自然会明白你这番心意。”
陆夭避重就轻点点头。
方丈留陆夭用了素斋,又在斋堂做了功课,二人下了几盘棋,直到金乌西坠,陆夭才起身告辞。
出门时是要黑不黑的当口,可从山门上下来已经是暮色四起,远处树木影影绰绰,陆夭无心顾及外面天色,满脑子都是方丈刚刚的谶语。
孙嬷嬷心里着急,催促车夫打马扬鞭,赶紧往城内赶。从山脚到都城大门要经过一处荒地,这个时节,正是野草丛生的时候,很容易埋伏人。若有变故,十有**就出这一段。
孙嬷嬷紧紧捏住手中帕子,留神听着外面细枝末节的响动,车棚一角那盏风灯晃晃悠悠,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马匹发出长长的嘶鸣。
陆夭猛地抬头,唇角弯起,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