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八个字提醒了老太君。她抬头,看见儿子脸上的刀疤,如乌黑的蜈蚣深深嵌入眉毛旁边的皮肉里,古铜色的肌肤,孔武有力的臂膀,渐至白的头发……就算再怎么为国效力,百战不殆,也终究还是要培养隐形势力啊。
“澜丫头,你真是糊涂,念你年幼,这次就算了。起来吧,你父亲还在跟前,怎么做出这副样子?你父亲素日宠爱你,你掉根头发都舍不得,何况你现在额头都磕肿了,岂不是让他心堵吗?安嬷嬷,去把澜丫头扶起来,收拾一下,我们回去吧。”
“谢老太君,谢父亲。”温玉澜在安嬷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而后眼泪簌簌落下,拎起裙角,垂首猛地扑入朝她走来的温将军怀抱:“父亲,你终于来救玉澜了……”
温将军大手抚摸着女儿的黑发,连连点头,叹息一阵:“玉澜,你受苦了。”
温玉澜伏在他的手臂上,声音哽咽,眼睛却放在站在温将军身后的人脸上。她的眼睛的确漂亮,即便是嘲讽,是讥笑,是炫耀,夹着那份得意,更傲更亮。她露出甜甜地笑容,只有温玉蔻看得到,只有温玉蔻知道她在笑什么。
温玉澜是在笑她,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作对,都是白费心机。她温玉澜才是温府最有资格获得宠爱的女儿,所谓嫡庶,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是否有人撑腰。窦氏哭了这么多天的日子,只待贵妃一来,就可以彻底击垮温玉蔻。
华月在外面接到温玉蔻,只觉得小姐的手冰凉,不由吃惊。“我没事。”温玉蔻知道华月要为她暖手,摇摇头,笑着抽了出来。华月见她笑得勉强,心中也难过起来:“大小姐这次肯定又受了不少委屈……”
“大姐姐,你好像特别不高兴,是不是父亲只顾与我说话,冷落了你,让你心里不舒服了是吗?”回去的小路上,温玉澜故意在温将军面前问了这句话。温将军斜视了一眼走在旁边的温玉蔻,不说话,而温玉蔻浅浅一笑:“怎么会,我心中正高兴呢,只是在替父亲担忧。”
“你为父亲担忧,担忧什么?以父亲的能力,府内的事情全在他掌控之内,贵妃姨母省亲时只会办得漂漂亮亮,你却说为父亲担忧。”温玉澜嘟起小嘴,靠着温将军,抬头撒娇道:“父亲,你听大姐姐的话,分明是想有事发生!”
“嗯?”温将军冷冷看了眼温玉蔻。
温玉蔻道:“妹妹,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没有指贵妃省亲,而是指今夜你的事情,恐怕会让父亲感到棘手。”
“什么意思!”温玉澜做贼心虚,只盼这件事无人提起,温玉蔻偏偏提了,恼人得很。
“佛堂进去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人,知道了妹妹的一些不雅事倒也没什么,自家人不说出去也罢了。但是那些婆子和奴仆就……”温玉蔻故意顿了一顿,仔细看温将军脸色,果然见他顺着她的话思虑。
温玉澜急道:“这有什么,多给一些银子封口,温家家大势大,饶她们也不敢乱说。”
“非也,妹妹不知,活人的嘴是封不住的。”
在拐角处,温玉蔻站住了,一边是园,一边是幽径,一边灯火繁华人语软侬,一边幽静凄清风卷蝉鸣,截然不同的两条路,静的那条是通往她自己小院的一条路。与其他姐妹不同,她和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是分开来住的,所以常常会在他人的闲谈笑语中冷漠退场:“父亲,妹妹,玉蔻就此退下了。”
温将军似乎有话问她,但又拂不下面子,只得应允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只是看着温玉蔻的背影,陷入沉思。
温玉澜急着要带温将军去母亲那里商量对策,连连催促,父女俩便走了。温玉蔻走到长廊的小亭子,站住,悄悄转过身来,两眼追逐着什么。她的双眸又清又亮,被远处的灯火一照,灿烂生辉。
华月见她停住,道:“小姐,你看什么?”
温玉蔻目光追随着远去的人们,缓缓道:“没什么,父亲帮玉裳摘了朵呢……”
华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温将军和三位小姐,威严,亲密,浓浓的亲情即便是交错的影子也可以感受到。大小姐她看的,永远是别人不在意的地方,一朵就足以让平日冷静漠然的她露出艳羡的目光,恐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吧。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