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大河村新建的学堂。”沈县令开口道,“犬子也在大河村读书,明年院试,希望虞夫子能提点一二。”
“提点谈不上,他若有才,无需我提点也能上榜,若腹内草莽,我说再多也无用。”虞夫子看着眼前的学堂,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为人师表,恍如梦境一般。”
沈县令沉默下来。
他幼年读书时,就是以虞夫子为目标,虞夫子十岁成童生,十一岁成秀才,十四岁便中了举人,是他祖籍之地人人传颂的神童。
虞夫子十五岁时,被推举成为贡士,成为进士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
因为太优秀,所以被拉拢,而年少轻狂的孩子哪懂什么朝政帮派,在他拒绝的第二天,府城读书人联名举报虞夫子科举作弊,知府大人派人审查,确有其事。
他被无数读书人口诛笔伐,成了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
虞夫子在故乡被文人唾弃了五年,最终无奈离开故土,转辗来到湖州谋生。
湖州人不知外地之事,全然接纳了他,他凭借着学识进入官学,就这样平静的度过了十年,然后再度出事。
不知是谁知晓了他的身份,当众揭穿,此事闹得极大,几乎湖州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位虞夫子道德品行败坏,没有学堂再愿意招收他。
而他已在湖州安家,有妻有儿,不可能再拖家带口去另一个地方生存。
于是他换了一个职业,在湖州一个巷子里,靠给人写书信谋生,这样一晃又是十多年过去了。
从十五岁翩翩少年郎,到了如今四十岁一事无成的男子,这一生,何其坎坷,又何其唏嘘。
就在沈县令感慨之时,里正飞快的狂奔来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不是说过了吗,本官来村里,无须行此大礼。”沈县令让他起来,这才开口道,“听说大河村缺一位教书先生,这位是虞夫子,赵里正觉得如何?”
里正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位虞夫子气度不凡,一看就至少是秀才。
不,不可能是秀才,秀才是有官身的人,咋可能来他们这样的山沟沟教孩子读书。
应该是童生,童生也很难得了,他们大河村迄今为止就没有出过一位童生。
“谢谢县令大人!”里正大喜,立即拜谢,“请容草民禀报一下大河村学堂情况,共有学子七十二名,最大十八岁,最小五岁,分成甲乙两个班,本月过后,孩子们读书一个月的束脩费暂定三十文钱,一个月即可收二两银子有余,虞夫子在村里教书,一个月二两银子,包吃住,不知能行吗?”
沈县令不说话,看向身侧的男人。
虞夫子摸了一把胡须:“钱财乃身外之物,二两银子绰绰有余了。”
虞家并不穷,他从小天资聪颖,家中就没短过他银两。十五岁那年出事后,他被族人驱逐,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知道钱财不易。在故土浑浑噩噩五年后到了湖州,那时在官学教书一个月是六两银子,教书十年,桃李满天下,一学生想为他翻案,最终学生秀才名头被取消,而他也无法再在官学待下去。
他也想有朝一日终扬名立身,洗清冤屈。
他也想落魄十年后誉满天下,衣锦还乡。
却,只能屈服于现实。
最近这十多年,一直给人写书信谋生,一个月能赚五百文钱都算是走大运了。
经历过最难熬的时候,才知这二两银子有多不易。
里正恭敬的说道:“那请虞夫子稍坐一会,我这就去喊人来收拾住处。”
里正赶紧去喊自己老伴和儿媳妇来给虞夫子整理床铺,虞夫子是童生,那就要有童生的待遇,他把自己家里最好的床单被褥拿过来垫上,屋子里摆上他刚给大孙子打制的大书桌,还铺上了桌布……
沈县令带着虞夫子看学堂,三间屋子宽敞又明亮,这会儿是上午,没有学生来上课,但是第一间教室里却坐着三个孩子。
沈县令满意的点头:“左起第二个,正是犬子。”
他儿子在家里从未这么认真学习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儿子学习劲头这么足,实在是令他意外。
他再一次感慨,让儿子来大河村,果然是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