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不是我,是风》,黯然神伤,你还想写吗?你要是在《收获》发表个,我就不患得患失,在剩余的生命里死心塌地给你洗衣煮饭。”
一连两周没见柳青,我晚上继续在自习室看《妇产科学》,吃柳青送的蛋卷。辛荑从宿舍跑上来,说有人找。我下楼,先看见保持一贯警惕性的胡大爷站在楼道当中,然后看见柳青的一个小美女销售代表站在我宿舍门口。
我以前在柳青办公室和仁和住院楼电梯里都见过她。小鼻子,小嘴,小个子,小头发黑顺,仿佛南方到处都有的小笼包子,到了北方就成了一定程度的稀罕物件。她在住院楼电梯里被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副教授两只大眼睛肆无忌惮地摸着,我听见中年副教授口腔里唾液分泌的声音,看见他巨大的喉结上下滚动,她在拥挤的电梯里无助地瞥了我一眼,我羞愧地低下了头。在手术台上,这些中年骨干们已经比老教授们占据优势,但是完全没有了老一辈的性情和气质。仁和医院老教授们还是中年的时候,刚改革开放,第一批公派出国五十人中唯一一个男医生,省出来的钱带回一辆哈雷机车,五十岁年纪穿粉花衬衫奔驰在北京街头,比那年的榆叶梅绽放得还早。简单总结,这是老炮和土****的区别,这是陈圆圆和大喇的区别。
小美女销售代表把一个手提袋交给我就走了,我打开来,是个全新的寻呼机和柳青的一封信。用的是她自己公司的信纸和信封,她的字有些草,收笔的地方圆通,放笔的地方有些飘:
秋,我的乖弟弟,好想你啊,怎么办呢?常想起你,可想你了。每一刻,周围不用有花开,不用有月光,不用有星星,只要我的心思可以从其他俗事移开(我的心思越来越经常地游离!),你就悄悄地进来,风一样,流水一样,雾气一样,酒一样,我的心是酒杯吗?“像此刻的风,骤然吹起,我要抱着你,坐在酒杯中”。
没和你商量,给你买了这个呼机,我要能够找到你,知道你在哪里,每一刻,每一秒。不用全部回复我所有留言,但是我希望我有权力把这个呼机当成一只耳朵,一只我可以倾诉的耳朵,我想象,你在听,你能懂。
青,草于办公室。
又,同时附上呼机发票,在公主坟买的,寻呼费交了一年。明年这个时候,你就毕业了,之后你会做什么?在哪个城市呢?在谁身边?这些,我该问吗?这些,和我有关系吗?
呼机是个摩托罗拉加强型汉显,能显示两大排汉字,做得结实,黑色优质工程塑料,沉甸甸有坠手感,不使劲儿摔在水泥地上,不会有划痕。还配个别子,别在裤袋上,还有个银色的链子,一边拴呼机,另一边拴裤腰,中间部分银亮亮地贴着裤子画一道弧线,走来走去的时候,轻轻敲打臀部。我仿佛听见江湖上的风雷声、马嘶声、人沸声,再拎个公文包,我就能出去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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