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胡子平静下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春瑛随程大娘进了程家院子,把屋前屋后都粗粗打扫过一遍,见程大娘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在清点什么,便悄悄拿着把扫帚出门,装作清扫门前的道路,趁人不备,迅速钻进了对面院子的门。
刚才她第一回进门时没瞧清楚,现在才发现这个院子已十分老旧了,与程家的院子相比,显然小了一倍不止,院中的建筑物除了正屋与西厢房外,便只有一个充作厨房的木棚,棚中的灶台边还摆放着一只药罐,灶洞里胡乱塞了几根柴火。院中一片凌乱,地面散布着大小不一的木料砖块和几根竹竿,院角杂草丛生,水缸半满,旁边倒卧着一只破桶。台阶上长着厚厚的青苔,看上去似乎很久没清理了,春瑛猜想,小胡子大概才搬进来不久,根本就没来得及收拾打扫。
墨涵捧着一个缺了口的水盆从屋里走出来,还低头用袖子抹了一把泪,抬眼望见春瑛,便有些无精打采地问:“你又来了?你不是庆国侯府的人么?什么时候换了主子?”
“暂时到别人家里帮忙而已。”春瑛不愿说得太多,便随口答了一句,然后探头看向屋内,“胡公子心情平静些了吗?”
墨涵摇摇头,眼圈又红了:“我们二少爷太可怜了,先是老爷没了,姨娘又病重,偏偏夫人和大少爷又……”他顿了顿,似乎顾及到春瑛是个外人,没再说下去:“你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春瑛其实已经猜到一点缘故了:“你们家夫人和大少爷把胡公子和他娘赶出来了?我记得你们家老爷才死了不久吧?”
“才过了三七……”墨涵抿抿嘴,眼中闪过一抹悲愤,“姨娘一直病着,要请大夫吃药,可大少爷却一文钱都不肯给……”他嘴一扁,便蹲下身痛哭起来。
春瑛微微吃了一惊,心中暗叹,却听到背后响起了程大娘的声音:“这也太过分了吧?胡家家财万贯,居然一文钱都不分给小儿子?!”她忙转身低下头叫:“大娘。”程大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问墨涵:“不是说官府有明令,不管是嫡出庶出,都能分一份家产的么?你们胡家可是皇商,没理由违反国法吧?你家族人也不管管?”
墨涵哭声更大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哽咽道:“大少爷……说二少爷和姨娘照顾老爷不周,害得老爷病情加重过世了,是大不孝……他特地请了大姑奶奶回来做主……又请族老们见证,把二少爷和姨娘赶出家门……二少爷再三苦求,大少爷都不肯松口,还叫附近的客店不许收留二少爷和姨娘,姨娘把身上的首饰当了,又走到这里……才赁了这个小院,却再也支撑不住了……”他哇的一声哭起来,“请了好几位大夫,都说救不得了,如今姨娘的棺材钱还不知该怎么办呢,二少爷真是命苦啊……”
春瑛听得心下凄然,再探头望向屋中,只见小胡子怔怔地呆坐在床边,右手紧紧握住亡母的手,目光都直了,整个人仿佛没了生气。她咬咬唇,想要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程大娘听了墨涵的话,却脸上抽了两抽,望望四周,干笑道:“总会有办法的,你们节哀吧,快想法子把姨娘收殓了,大热天的放不得。”说罢便小声叫春瑛:“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了,还不快跟我回去?!”然后转身迅速出了门。
春瑛看看小胡子和墨涵,略一迟疑,匆匆说了句“你们多保重……”便跟着离开了,只是回到程家小院后,听着对门隐约传来的哭声,她便觉得心情沉重。
看来当初马婶闲时的戏语果然成了真,那位颇受父亲宠爱的胡二少,在父亲死后真的被赶出了家门,而且听起来,他的嫡兄还做得很绝。胡二少丧父丧母又身无分文,以后会怎么样呢?
程大娘摆弄着自家厅堂里的花瓶摆设,回头见春瑛在发呆,便拍了她的脑门一记:“呆站着做什么?!快给我到巷口的茶叶铺子买二两芥片回来,要今年的新茶,别让伙计拿旧年的哄你!”她从袖里掏出一块碎银,想了想,又犹犹豫豫地多掏了一块,道:“拿去,若有剩的,再买一包福仁回来,笋干也要一些。”
春瑛疑惑地接过银子,忍不住问:“大娘,你不是说茶叶是金贵东西吗?你从来不喝的,怎么又要买它?还有福仁是什么?笋干……你是打算今晚拿它做菜?”
程大娘狠铁不成钢地戳了她脑门一记,骂道:“笨死了!我还以为你聪明了些,没想到还是这么笨!不知道福仁是什么,你不会问茶叶铺的伙计?笋干当然是拿来泡茶了!”说罢又抿了抿发鬓,带着几分羞意道:“我虽不吃泡茶,我们当家的却极爱,看看日子,他也差不多该回来了,顶多不过十天半月,早些买了,他回来也有得吃。我兄弟家里那罐是雨前龙井,说是旧年一个客商送的,只有贵客上门才沏,总不能拿来家常吃……”
春瑛看着她前所未有的娇羞模样,暗暗打了个冷战,支唔着应了声,便匆匆出门了,到了巷口的茶叶铺子一问,那五钱银子不过勉强买得二两芥片,再多十来粒福仁,却是福建出的橄榄仁,也是时下人家拿来泡茶用的。春瑛看着那伙计称量,严加审查,又好说歹说,才多买了一小把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