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久路退出来,坐在对面长椅上耐心等待。
五分钟后,两人出来了,那女人完全换了副面孔,不苟言笑的走在前。
“你等等。”男人说。
“你要我来,我来了,现在还想要我怎样?”仿佛刻意积攒的好脾气瞬间崩盘。她克制的低吼。
“你刚才那是什么态度?”
“我怎么了?她一直昏睡,我来与没来她根本就不知道,我什么态度重要吗?”
“我妈会变成今天这样子,到底是谁造成的?”
“你早干嘛去了,现在反过来责备我?当初所做的一切决定,我征求过你同意,你怪不着我。”
“那叫征求吗?你那叫威胁,总拿离婚说事儿,还拿孩子当借口,我不顺着你能行吗?”
男人声音不自觉拔高,肃静的走廊里,争吵声惊心而突兀。
女人见他不让,声音尖利的吼道:“你也好意思,我跟你这些年得到过什么?车没有,存款没有,只有间破房子,却比狗窝还要小,你看有多余的地方给她住吗?我爸死的早,就剩一个老母亲,你叫我怎么忍心不管她?”
隔壁病房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护士从远处快步走来,友好的阻止。
两人站在走廊上,仇人般对视着。
片刻,男人低下头来,声音无力:“你那个是妈,我这个也是妈。”
“……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要离婚吗。”他顿了很长时间:“我同意。”
他说完往外走。
走廊里顷刻间静了下来,那女人难以置信的站在原地,隔很久,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突然尖叫:“赵子平,你王八蛋!”
女人啜泣着,狼狈的样子毫无形象可言。
这一回,她无论是哭是闹,已经没有了肯为她捧场的“好心观众”。
一场闹剧结束,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他们的故事只能作为其他人的休闲调剂,事不关己又无关紧要。走廊恢复如初。
久路目送那女人的身影消失,侧头望向窗外,阳光明晃晃,枯枝从冬天的寒冷里缓过来,满世界都弥漫着积雪融化的味道。
她又坐了会儿才起身进屋。
意外的是,马莲不知何时从昏睡中醒来,睁着眼,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
久路稍微愣了下,站片刻,拉过一把凳子坐在病床边。
她不明白,原本健康硬朗的一个人,怎么会被病魔折磨成这副样子。马莲脸色黑黄,瘦成皮包骨,连呼吸都是有气无力。
“马奶奶?”她轻声叫。
马莲没反应。
李久路后来没有再说一句话,因为几分钟以后,她闭上眼,再次昏睡了过去。
下午一点钟,她从医院出来,走着回去,到家已经半个小时以后。
天气暖了,院里老人们的活动场所从室内移到了外面。久路一眼瞧见姜怀生,他站在角落的凉亭里,望着墙头那几根枯树枝出神,没有参加集体活动,背影挺孤单。
李久路悄悄走过去,拍了拍他:“姜爷爷,您看什么呢?”
姜怀生背着手,缓慢回头:“我看看叶子长出来没有。”
“怎么会,还得过一阵儿呢。”她迈上台阶,走到他身边,也抬起头来看树枝:“您怎么不和那群爷爷练太极?”
“没意思。”
她抿了下唇。
李久路能体会他的感受。身边围绕的人再多,却全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心思不在一个频率,所以才会觉得孤独,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这种空虚感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发于内心。
她很想把驰见的那句话说给他——你不用觉得孤单,所有人都一样。
然而开口却是:“那您觉得什么有意思?”
姜怀生说:“什么都没意思。”
“要不我陪您下棋吧?象棋还是围棋?但我玩儿得都不好,您还要手下留情多让让我。”
“我两样都不会。”他说。
“……”
久路语塞片刻,想到一个他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能再做一次面块儿吗?那次吃完,总是惦记着。”
姜怀生眼睛果然亮了亮:“真的好吃?”
“那当然。”
“好,爱吃就好。”他想了想,朝他竖起一根手指,孩子气的小声说:“等哪天晚上,我们去厨房偷着做。”
久路笑着:“好。”
可没过几秒,他又长长叹了口气,再次望向高墙外。
“还差一碟岛上的煎咸鱼。”
“岛上?”
他说:“我老家。”
久路终于明白,他这是想家了。
他嘀咕着:“我得回去一趟,去看看。”
李久路想起姜怀生刚来那一晚,他儿子姜军怕他闹着回老家,才勉强同意他住进老人院。久路隐约记得,他说两地之间相距大概八千里,的确不近。
她说:“您儿子不会同意的,太远了。”
姜怀生哼了声:“腿长在我身上,他管得了?再说他不总来,我走他知道?”
“没有家属签字,江主任也不会答应。”
“我偷着跑。”
“……”
久路不知该说什么好。
停了停:“您老家在哪儿?”
姜怀生目光定在远处:“南令群岛。”
话音落,李久路脑中空了几秒,不由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