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有大亮,光线幽暗朦胧。
皇城附近,狂欢的气氛稍稍淡去,人们有些返家休息,养精蓄锐,等待夜幕再次降临,同时也为前来上朝的帝国官员让出一条道来。
“太奢侈了。”
“昨夜至少燃去一百万根蜡烛。”
几名御史正在交谈,毕竟,空气中弥漫着脂粉味、香腻味久久不散,将人熏得陶陶然。
不过,他们不打算上书劝诫,因为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触怒龙颜。
并非危言耸听。
几十年前,有位同僚不解风情地要求睿宗:昼则欢娱,暮令休息,即,上元期间不要日以继夜地玩乐,这样太过分了。
当时皇帝表面上答应了,但看眼下这光景,就知道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当今圣人李隆基玩得更加随性了。
灯轮、灯树已经不够表现皇室排面,直接下令用去永州一年的赋税建造灯楼,不仅如此,上元节尚未到来,就有诏书降下:
大陈影灯,设庭燎,自禁中至于殿庭,皆设蜡烛,连属不绝。
不远处,陆离倒没有这么多忧国忧民的思想,正无所事事地等待着——
潘明与杜克品级不够,皆不能站在此处。
然而,跟一群头发花白的老爷子站在一起,陆离想低调都难,不知多少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难道穿错衣服了?
陆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红色外袍、黑领、黑袖边、白色裙裳、金玉饰腰带,确认完毕之后又抬眸看向四周,一样不少,包括玉质笏板。
嗯……第一次上朝,心里确实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倒谈不上多紧张,就是不想太丢人。
不过,没等多久皇城朱雀门缓缓打开,高力士行至门口,中气十足道:“上朝。”
文武百官立刻收敛表情,井然有序地进入皇城,并时刻提醒自己:今日是大朝会,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在君前失仪。
负责打头的人是一位女冠,众人知道她已迈入年,可肌肤亦保养得很好,不需华贵的金玉珠宝衬托,更不需要盛装,自有一身贵气,仿佛驻颜有术一般。
玉真公主,曾跟王维这个帅大叔之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不仅如此,诗仙李白在第一次与她相见时,就忍不住提笔写下《玉真仙人词》来赞美:
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
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什么样的女人,连王母都需要亲自去迎逢?
接下来是圣人的儿子们,他们贵为亲王,不谈手中是否握有实权,只论品级,远超宰辅大臣。
而昨天在鞠场受伤的永王不知用了什么药,现在已行走如常,与诸位兄弟站在一起,表情肃穆。
最后是臣子,不论官居几品,一律是红色外袍,只是依照品级减少剑、佩、绶等物品,红彤彤一片,看着就让人感觉喜庆。
“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训斥声响起。
由于离得不远,陆离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
嗯……杜克这货太过松散,外袍没有穿好,被一名眼尖的御史发现了,而这些人跟疯狗差不多,本职工作就是找茬,根本不顾及什么上元佳节、同僚颜面。
度个假还要挨骂,杜克心中不岔,涌出一股火气,可一想到陆离先前的叮嘱,还是忍住了,一边行走一边整理。
小插曲过去,众人继续向开在宫城中轴线上的承天门走去,而陆离在收回视线之前,多看了一眼训斥杜克的御史,准确来说,应该是他头顶。
法冠,又称獬豸冠,传说这是一种上古神兽,能够分辨正邪,如果发现奸邪小人,它就会用角把他顶倒吃掉,是公正的象征。
按理说,在这个各教均有神迹显化的时代,法冠应该属于特殊装备,具备种种玄奇作用。
可惜,陆离什么都没有发现。
看来学习望气术势在必行,不然以后遇到以东方为背景的考试,跟个瞎子没区别——
只能靠龙虎气以及天子气来震慑诡异、不详,太过被动,无法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念头急转之间,众人踏入大殿,五品以上有资格入内亲自面圣,五品以下守在殿门口,七品以下待在广场上吹风。
堂堂公主,竟自称贫道。
“准。”
隔着珠串,没人能看出李隆基现在的表情。
玉真公主脸色如常,缓缓说道:“先帝许妾舍家,今仍叨主第,食租赋,诚愿去公主号,罢邑司,归之王府。”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坐在龙椅上的那道身影。
可惜,任何回应。
这位玉真公主的意思很明显:
当年先帝睿宗愿意让我出家入道,但我至今仍居住在旧时为公主的府第中,吃着天下百姓所缴纳的租赋,希望可以削去公主名号、不再收受天下百姓之租赋,并将公主府第归还。
而圣人家事,外臣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
这么喜庆的日子,身为妹妹却说这话,这不是在给皇帝添堵吗?
陆离不解,饶有兴致地看戏,等待这位公主道出原因。
“不准。”李隆基言简意赅,声音中没有喜怒,跟昨日判若两人。
而公主并没有退却,似乎想在今日把事情定下来,掷地有声道:“妾,高宗之孙,睿宗之女,陛下之女弟,于天下不为贱,何必名系主号、资汤沐,然后为贵?请入数百家之产,延十年之命。”
这一次,李隆基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久久不曾出声。
在此期间,御史环视四周,寻找君前失仪之人,准备节后参上一本。
我,唐高宗孙女、唐睿宗之女、陛下的妹妹,这样的身份在天下之间并不卑贱,既然如此,何必使用公主名号,领有汤沐邑并且自以为贵?请让我归还家产,乞求能以此延长十年之命。
陆离觉得前面那几句并不重要,最后一句倒是值得推敲。
放弃尊位,可以延长寿命。
什么鬼逻辑?
但眼下这个有神佛活动痕迹的世界,需要讲什么逻辑?
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陆离这个门外汉、外来者,不知道规则。
“准了。”
李隆基发出一声叹息,似乎没了兴致,挥了挥手。
不远处,高力士瞬间会意,发号施令道:“退朝。”
典仪和赞者扬声附和。
所谓退朝,其实只是退出宫城,外面还有皇城,各个部门都在此设有官寺,大家回到各自该去的地方,耐心等候皇帝的赏赐。
“陆寺卿请留步。”
当陆离准备踏出殿门时,高力士的声音响起。
这位伴君三十余年的内臣双鬓斑白,眼底沉淀着经大风大浪的洗礼的沧桑。
同样与昨日判若两人。
顿住脚步的陆离满脸不解,客气道:“不知高翁唤我何事?”
身侧,最后一个走出大殿的玉真公主看了陆离一眼,古波无平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怪异。
当然,李隆基答应了她的请求,现在需要改称其为持盈道人。
“圣人有事相商。”
两人并肩走出大殿,朝着与群臣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披甲士兵列队巡逻,整齐的靴声在廊道上回荡,阵势煊赫。
李隆基有什么事单独召见自己?
陆离有自知之明,反正不可能是商讨国事,也不会是要提前询问他要什么奖赏。
莫非是过问平康坊名妓坠楼案?
死了两个女子而已,圣人还没这么无聊。
念头急转之间,陆离看向领先半步的高力士,沉声问道:“高翁可知圣人为何召见在下?”
话落,脸上适时的露出一抹惶恐。
“寺卿放心,是好事。”高力士不再绷着脸,语气回到了昨天那般,补充道:“圣人突然发怒是因为玉真公主,等回后宫见了娘子就会转好。”
陆离沉默,心中若有所思。
“不过,今早老奴听圣人亲口说,他夜间做了一个梦,言称九重之上有法名,下有金字。”
高力士态度和善,压低声音再度提示道:“可能是想派亲信暗中寻访一番。”
楚金?
千福寺,多宝塔。
陆离想到了两个时辰前的经历,心道一声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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