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泌昌勐然怔住,睁大眼睛,打量了好半晌,才开口问道:“这……这里面都是什么?共有多少钱?”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化作噩梦降临:“两斗米,十吊铜钱。”
“就这些?全在这里了?”
“就这些……全在这里了……”
郑泌昌浑身哆嗦,牙齿都打颤了,终于吼了起来:“你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我的欠俸都百两了,这才不到五两银子,我一家九口啊,还有两个仆人,甭说过年,还债都不够!”
紧站在他身后的官员也叫囔起来:“是不是我们低品级的,就这些东西?”
瘦削官员望向他们:“不,今年各部堂官都不发东西……”
“不要跟我们说各部堂官!”
郑泌昌彻底爆发:“堂官们还需要这些东西过年吗?他们既有各省的年敬,又有陛下的恩赏,弄出这个由头来对付我们这些小官!你们户部靠这点东西过年,年关能过吗!
”
“怎么回事?”
“到底发多少啊?”
这一吼,后面的官员都急了,纷纷问了起来,然后有人调头激动地囔囔:“今年就两斗米十吊钱!”
很快,排队的官员们统统炸了锅,无数颗头拥了过来,无数双愤怒的目光从门外刺了进来:“户部也太黑了!”“大明朝的钱,都到哪里去了!”“让阁老出来!让六部堂官出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
场面混乱起来。
户部官员连连后退,有的已经想要逃了。
郑泌昌知道,这样除了发泄愤怒,并不能拿到俸禄,想到已经多次登门,说话越来越不客气的债主,把心一横,转过身来,振臂高呼:“诸位听我一言!听我一言!”
“早年有严氏父子,把持朝政,上下其手,贪墨无算,如今那些奸臣的家都被抄了,折合白银有千万之巨,可天下依旧有那么多灾民流民无钱安抚,我们这些当官的欠俸,也依然不能补发,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欠俸我们不争,过不了年也死不了人,但我们要为大明朝的国事争,为天下的百姓争!在这里无用,找内阁去,问问阁老,还管不管大明社稷,管不管两京一十三省的天下苍生!”
这番话有理有据,关键是将闹欠俸一下子抬到国家大义上面,在场的官员多是苦哈哈的清贫之官,不少人骨子里还带着一股热血激昂,被如此一鼓动,顿时高喝道:“兄台说得对!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大家都去写奏疏,写完了一齐上疏,参内阁尸位素餐!”
“上疏!上疏!”
真是一呼百应,大部分官员朝仓门外蜂拥奔去,剩下一些相对温文怕事的,踟蹰片刻,终究也受不了俸禄迟迟拖欠,跟着向仓门外走去。
就连户部官员都看得蠢蠢欲动,他们何尝不是苦欠俸久矣?
“走!我们也去!”
终于大部分官员都跟着一同离开,还剩下几个未走的,却是看向了一直坐在桉桌前,静静不动的瘦削官员:“海刚峰,你不去参一本?”
瘦削官员冷冷地道:“参了也无用。”
户部官员嘿了声:“大名鼎鼎的海笔架,也有退缩的时候,我等去了!”
瘦削官员看都不看这群人雄赳赳的背影,坐在空荡荡的广盈库内,默然许久,站起身来。
他准备回家。
哪怕年关再难过,也要孝敬母亲,照顾怀孕的妻子。
至于有些事,不妨等妻子生产,送了母亲出京,再来为之……
可就在这时,他的脚下突然一顿,看向不远处。
那里有一位面容圣洁的女子静立,对着他打量着,然后颔首微笑。
瘦削官员愣了愣,瞪大眼睛再看,那道身影已然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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