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为何?”
苏曳道:“因为和洋夷签订的很多丧权辱国的条约,会导致很多银子进入中枢,而损了地方。”
谈到这里,皇帝就听得稍稍有些吃力了。
当谈到权术的时候,苏曳随便的一句话,皇帝就能瞬间秒懂,而且能够看穿苏曳背后没有说出来的意思,看穿好几层。
但是谈到经济方面的时候,他就有些困难。
皇帝道:“也就是说,正常朝廷之下,权力向汉人移动的趋势,不但阻止不了,反而会愈演愈烈?”
苏曳道:“对。”
皇帝道:“哪怕发逆被剿灭了,捻匪被剿灭了,很多大权也收不回来吗?”
苏曳道:“对。”
皇帝道:“准确说,是可以用汉人换汉人。但无法彻底用满人换汉人,也无法用蒙人换汉人对吗?”
瞧瞧,谈到政治权术,皇帝一下子就敏锐起来了。
天下几个总督,渐渐全部都是汉人了。
是朝廷不想用满人吗?不是的。
历史上慈禧也用了同族的瑞麟做了两广总督,结果很多权力都很难染指。
瑞麟索性什么都不大管,只管粤海关,只负责向朝廷输送银子。
所以瑞麟的政治口碑也非常的两极分化。
皇帝问道:“那如果让你来,你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苏曳道:“您说的解决问题,是制止权力汉移,还是满汉对立?”
皇帝再一次瞬间秒懂。
足足好一会儿,皇帝道:“就是,那他笼统看成一个问题,就单纯解决这个问题,不让局势恶化,毁掉江山社稷。”
苏曳道:“我有想法,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成。”
他当然没有说出口,他的这个办法,就是革掉满族所有的特权,让民族一体化。
这就算是我自己推翻我自己的架势了。
谈到这里,已经过于深入了。
甚至,谈到了苏曳都比较未知的领域了。
皇帝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端起茶喝了一口。
两人,又再一次面对无言。
皇帝忽然问道:“你觉得刘秀算是正统吗?”
皇上,你真的要问得这么深入吗?
足足好一会儿,苏曳道:“刘秀算是正统,但是世间再无刘秀。”
我苏曳不是刘秀,我也做不了刘秀。
然后,又没有说话。
仿佛接下来,每一句话都很难再深入,再推进半句了。
皇帝道:“这座九江阁,是新建的?”
苏曳道:“是的。”
皇帝道:“比起黄鹤楼和滕王阁,谁更高一些?”
苏曳道:“九江阁最低。”
皇帝道:“听说你这是用全新的建筑方式?”
苏曳道:“是的,用钢铁和水泥浇筑。”
皇帝道:“更牢靠吗?
苏曳道:“对,要牢靠得多得多。”
皇帝道:“嗯,你的那些新东西,都更先进,也更牢靠。是不能建得太高吗?”
苏曳道:“不是,如果想的话,完全可以建得比黄鹤楼高好几倍。”
皇帝道:“那为什么不建呢?”
苏曳道:“不太想,建得那么高,也没有太大意思。”
皇帝道:“高处不胜寒吗?”
苏曳道:“倒也不是,是没有这个必要,如果有必要的话,就建很高很高的。就如同在九江我们就正在规划要建一栋高楼。”
皇帝道:“多高?”
苏曳道:“大概三十几丈,黄鹤楼的两倍高。”
皇帝道:“你自己住?”
苏曳道:“不是,算是九江经济试验区的办公楼。”
皇帝道:“是给下面人用的?”
苏曳道:“对,给下面人用的。”
皇帝道:“也给外人看,给其他国人看,给洋人看?”
苏曳道:“对。”
皇帝又陷入了沉默,因为任何交谈,都转到政治上来了。
建第一高楼,不是自己住,给下面人住?
这是未来还是要权力下放吗?
皇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整个九江阁,死寂安静。
九江阁下面,几百名官员仰头望着。
苏曳一系的官员,皇帝一系的官员,泾渭分明。
苏曳的军队,皇帝的护驾军队。
气息,几乎是凝固的。
就仿佛随时,可能会天崩地裂。
沈葆桢几乎无法呼吸,松开了领口,朝着边上的徐有壬望去。
他其实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真的发生了天崩地裂的事情,应该怎么办。
也没有人知道。
最坏的局面,皇帝自爆。
谁能挡得住?
……………………………………
苏曳静静地坐在皇帝的对面。
他当然也知道,临死之前的皇帝,是有无敌BUFF的。
而此时的皇帝,手在袖子里面把玩着两个小球,每一个都重半斤多。
算是非常致命的小球。
他轻轻地后仰,仿佛在思考,在抉择。
苏曳也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皇帝的抉择。
皇帝甚至想要问一句,你不担心吗?不害怕吗?
朕要是在你这里出事的话,你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大义。
就直接天崩地裂,跳进长江黄河也洗不清。
对于苏曳而言,当然不想发生这样的局面。
但,他也无力阻止。
一旦发生的话。
那接下来,当然就是最暴力的局面。
弑君者,谋逆者。
这个罪名将彻底伴随他的一生,甚至世世代代。
但是这种最暴力的局面,苏曳很难承受,皇帝这边就承受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