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还先人之愿,是私事,他不向陛下报备,也正当名分(陛下前期也下过圣旨,允许陈王随时进京,那条圣旨,此时也显出了作用)。
最后,代先皇还愿,还是神圣之事。这件事情没办完之前,任何人都没有理由调陈王出灵隐寺,哪怕是陛下都不能。那么,陈王进京,怕不怕当今陛下召见呢?
实话实说,真怕。
陈王目前是王爷,皇帝一旦召见,你不去不行。
去了呢?
在这个见鬼的世道,安全真心没保证——门道太多啊。
万一陈王因未知原因死在深宫,或者当时不死,却植入了必死的什么东西,你能拿皇帝怎么办?
而且这个皇帝,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但陈王还是堵住了这条漏洞。
用的就是还愿!
他可以直接拒绝陛下的召见。在这个时代,先人是压倒一切的,先皇也是压过今皇的——至少在众人心目中是这样。
陈王比林苏的答桉多写了一个字。
但千万别小看这一个字。
这个字,代表着陈王的思考已经相当深入,他早就在作着进京的准备,借口也已经滴水不漏……
林苏懂这个,所以才欣慰。
“兄弟,跟我走走!”陈王起身。
“师妹,我们也走走!”阁心向暗夜伸出了手。
陈王和林苏一路走向梅岭之顶。
阁心和暗夜一路走向梅园。
两个方向。
这大概也是阁心近八年来,唯一一次没有跟陈王一起出行。
但她也是知道的,陈王没有危险,因为林苏在他身边,林苏所在之地,就是安全之地。
梅林掩映,还有晚春花儿开放。
阁心目光落在暗夜脸上:“师妹,你突破窥天了。”
“是的!师姐,你也破了窥天。”
“知道吗?王爷去年与我义川湖泛舟之时,说过一句话,至今我都感触深深,他说,如果他终究难逃一劫,希望我不要为他拼命,保留有用之身,以武窥天,为他复仇以慰亡灵。如今我已窥天,但情势竟然大改……”
暗夜轻轻一笑:“是啊,有相公运筹帷幄,我们必将直面万古青天。”
“你对你家相公还真是信任得毫无保留啊。”阁心轻轻一笑。
暗夜道:“我如果连自己相公都不信,还能信谁?”
“有些事情真的是让人啼笑皆非!”阁心道:“义父当日言,我们这批弟子中,唯有师妹有可能登临武道之极,不因你的资质,而因为你的心静如水,了无牵挂,可如今的你,堕落凡尘,满心满眼都是一个男人,整个一个幸福的小妇人模样。”
暗夜咯咯一笑:“可偏偏我这个幸福的小妇人,却一路闯过了窥空、窥天两重天堑,进步之速,直追惊才绝艳的大师姐!”
“所以说,这就是武道的匪夷所思……”
两人并肩一路而行远,来到了梅园墙壁,梅园墙壁之上,是林苏当日写下的那道《梅雪》……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色,雪却输梅一段香。
“这首诗,读出了什么?”阁心道。
“如果师姐没这么问,我肯定只读出万丈才情,但师姐这么一问,我觉得有点新的意味,梅雪争春,大好春色,大好河山,谁在争?胜负凭谁论?”
……
两个女子在梅园谈笑风生。
但梅岭之顶,陈王俯视梅岭,却是神态复杂。
“八年了!”陈王吐出三个字。
三个字,简单至极。
但三个字,意思万千重。
八年时间,他隐居梅岭,他熟悉这片山川的花落花飞,他熟悉每次北风过境……
他醉生梦死,他也心怀天下……
他也曾想就此了此余生,但一次次的醒来,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拷问,次次汗流浃背……
父母之仇,家国之恨……
“八年时间,在这片山川之间,或许只是一棵小树长成年的时间,或许只是一个幼童长成年的时间,或许只是梅花开八次的时间,或许只是长江水流入东海,浪花翻滚的时间,然而,对于一个人而言,无疑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林苏道。
陈王目光慢慢落在他的脸上:“假如,我只说假如……假如我再也见不到这方山川,你将我的尸骨带回这里,就葬在这里!我不想自己,留在那片肮脏之地,我更愿意我的灵魂,永远留在义水北川。”
“我很想安慰你,生命中没有假如,但是,我也无法确定,世间事一定如我所愿,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答应你!”林苏道:“反过来也是成立的,假如我先没了,在这里给我立一座衣冠冢吧。”
“为何是衣冠冢?”
林苏轻轻一笑:“因为我这人啊,如果活着,玉树临风那是必须的,如果死了,大概也留不下什么尸骨,鉴于你在一片废墟中找我胳膊腿儿相当费劲,我就不给你出那么大的难题了,有件衣服就算事,如果连衣服都没有的话,找坛白云边酒埋下去也行。”
陈王轻轻摇头:“虽然跟你结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是很难习惯,用这么轻松搞笑的风格来交待后事……还有一个假如别忘了,关于我妹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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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妹妹……
他曾说过,假如我不在了,代我照顾妹妹。
为妻为妾为友,悉听尊便!
陈王府一会,彼此交底,林苏和暗夜破空而起,飞向北方……
陈王和阁心起身相送,下一步,他们都有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