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抄家,她也没有任何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动力,已经有了现代人的三观,她扪心自问,觉得当不了符合这个社会价值观的好姑娘。
不自由,灭人欲,女诫妇德,公用黄瓜,这些她都不想要。
她能怎么活?
她不想活。
……才怪。
贾瑛咽了咽口水,看着面前的圆桌,热腾腾的米饭,细珍珠一般堆在碗内,盈盈润润,粒粒分明,整齐摆放的楠木筷子上的金丝闪着光,那些媳妇们捧了食盒过来。
翠盖鱼翅,清酱鲥鱼,芋煨白菜,生椿豆腐……或芡汁或清汤,都给菜镀上了一层诱人的光色,却完全掩不住香味,一盘盘菜从她面前端起,香风直往鼻子里钻,就像是有意让她都好好看了个遍,才被一一布在桌上。
贾瑛伸出小短手捂住双眼,哼唧一声扭身钻进了李嬷嬷的怀里。
太煎熬了!这时候应该来个“几年后”啊!
以往这个时候她也已经喝奶睡着了,今天差点吃到鱼肉,让贾瑛心思活络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的贾瑛同学,在面对赤棵棵的美食诱惑的时候,第一次有了念想。
食物果然是人类最原始的需求。
见了那些,贾瑛哪里还肯喝奶,不管是什么匙子喂,她都不肯要。
奶娘正犯愁,一边一位贵妇笑道:“我家那小子也常常这样闹,这个大小的孩子,也可以断奶了,正好调些藕粉吃。此次随礼时,我让他们捎了一坛,老太太不妨试试。”
贾瑛下意识看过去,回想了一会,想到其他人称呼的话,这位似乎是来做客的甄家太太。
贾母听了,大喜过望,忙命鸳鸯差人去取了,调一些给她吃。
鸳鸯出门唤了婆子去找王夫人。今日一应的礼与单子虽然还未打点完全,听是女儿要用,王夫人哪有不乐意的,一路绿灯放行,不多时便让身边大丫鬟亲自送了过来。
那藕粉用瓷坛装了,上面是彩绘的大片莲荷。鸳鸯开了坛,用银镊挟出一个荷叶包来。拆了包倾倒,白雪银屑一般的藕粉便如滑脂悉数落入碗底。
贾母瞧着,起了兴致,笑道:“怪了,只是粉竟然已经这样香,年年都有进上的,我却也没见过这样的成色。”
甄家太太凑趣道:“我们自家庄子产的,打西湖里出来的粉脆藕做的,取最佳的一段,粉纤不多而甘甜,拿了最清甜的山泉泡了,绞滤的绢袋也是新织上品的杭白绢,过滤了的藕浆晒出来,都是淡粉色。二十斤的藕,才出半斤藕粉呢。”
有管事娘子听了讶然,问:“这么难得,果然极少了。”
甄家太太笑了:“今年拢共六坛,四坛都进给了宫里,我本留了两坛给家里的小子,他却总糟践东西,不如送给世侄女。”
贾瑛在一旁听了这繁杂讲究,缓缓睁大眼。又看向甄家太太,对方笑得温和,说起话轻轻柔柔的,这番内容说得像是“顺手给我世侄女带了一罐奶粉”一般云淡风轻。
鸳鸯这边倒好了粉,早有丫鬟备好的热水与温水递上,鸳鸯先拿温水细细冲调了,又兑了滚烫的水搅拌,待碗不烫,方递给了李嬷嬷。
贾瑛这时才看到这藕粉的样子。
白生生的碗映着晶莹透明的藕粉,色极淡,既像是琥珀,又像粉水晶,刮起小小一匙,颤颤生光。
贾瑛乖乖张嘴,下一刻,暖意便包裹了唇舌,绵密温软的口感一下便填充了口腹的空虚,细腻爽滑好像琼脂玉膏一样,带着藕荷独有的清甜甘香,像是要沁到骨子里的芬芳甜蜜。
躺在套间暖阁的床上,胃里暖暖的,甜品带来的幸福感久久绵亘。和陌生的奶水不同,熟悉的食物带来的饱腹感还有抚慰,让她第一次意识到,她是这么鲜活存在着的。
贾瑛说不出自己想说什么,只是一时间情绪砰张,还未多想,鼻尖先一步就酸涩了起来。
她要活下去。
要为了自己,在这个封建时代生活下去。
大颗的泪水打湿了枕巾,她躺在大床中央,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无声大哭起来。
宛如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