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越发崩溃了,他歇斯底里地控诉着张居正,就像是叛逆少年在宣泄自己的疼痛青春。
郑梦镜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拍着朱翊钧的后背安抚着,像是在抚慰一只炸了毛的猫。
郑梦境太清楚朱翊钧了,这个世人眼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子,其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跟普通人一样有血有肉,有哭有笑;有小优点,有大缺点;有时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有时又会热血沸腾、不顾一切。
在郑梦境眼里,朱翊钧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可偏偏这个普通的男人生在了‘皇帝’这么一个高不可攀的位置之上。
所有人都在告诉这個‘普通的皇帝’,让他要成为一个圣人一样的君主。
包括朱翊钧自己也想,他也给自己立了一个成圣之志,就像他的老师张居正那样。
朱翊钧想要有一番大的作为,可偏偏他没有张居正那样的本事,更没有张居正那颗敢于豁出去的心。
郑梦境知道朱翊钧有一颗成圣之心,可普通人是成不了圣的。
郑梦境还知道,朱翊钧是想‘既要’,还‘又要’,可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个什么都知道的女人,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对朱翊钧说。因为她知道,外人的安慰和劝导是没有用的。唯有朱翊钧自己真正释怀了,才是真正的有用。
看着朱翊钧歇斯底里的模样,郑梦境不由得摸了摸肚子,心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可千万不要像他父亲一样。
她可不想自己儿子今后也当一个优柔寡断,婆婆妈妈的皇帝。
……
文渊阁。
“汝默,你怎么还有心情摸鱼啊!你就不怕皇上看了你拟给张家的那封定罪奏疏之后龙颜大怒,迁怒于你吗?”
许国看起来像是十分担忧申时行,一副哀其不怨,怒其不争的模样。
申时行却是一脸淡然地蹲在那口皇帝赏赐给他的小缸旁,摸着里头那条皇帝赏赐给他的鲤鱼。
鱼儿翻来覆去地躲避着申时行的手,哪怕申时行抚摸的动作已经很轻柔,它也仍是在极力地摆脱着。
许国这番敷衍摆明了就是不想接申时行的话,但申时行却像是没看出来一样,直接便是说道:
“维桢,方才我才触怒了皇上,实在不适合继续上疏。让余丙仲重回内阁一事。就劳烦你替我向皇上写一封举荐奏疏啦。”
申时行这个直球可以说是直接打到了许国的脸上,将对方给打了个猝不及防。
许国都懵了,他几乎不敢相信申时行这种爱拐弯抹角装大度的人居然会来直的!这下子,他是想拒绝都不行了……
正在为难之际,有人来了,是太监张鲸。
“圣上口谕。”
张鲸说出这四个字,便意味着他接下来说的话,是皇帝亲口让他转述的了。
申时行跟许国闻言急忙跪下,洗耳恭听,等候圣谕。
张鲸说道:“朕阅章奏,见御史丁此吕上疏揭发礼部侍郎高启愚曾在南直隶乡试时,出题名为《舜亦以命禹》。丁此吕认为此举其实是高启愚在曲意逢迎谄媚张居正,更是在劝进张居正当皇帝!此弹劾,申阁老你怎么看?”
问题直指申时行而来,许国这边倒是松了一口气,心想:“让你不知死活的急着给张家定罪,皇帝来找你麻烦了吧?”
申时行却是丝毫没有慌乱,他很快就回道:
“臣以为,丁此吕此举是在挑拨是非!他用这种毫无依据的推论来设想莫须有的罪名,这是诬陷!
此人如此奸诈阴险,若是听信他的谗言让他得逞,今后恐怕还会生出更多凭空捏造的事端出来!这不是为政清明的朝廷该发生的事!”
申时行回答的铿锵有力,似乎很是笃定一般。
张鲸也是愣住了,他突然有些看不明白申时行。
这老好人阁老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顶了?连装都不愿意再装一下了?
“申阁老,你确定要这样回圣上?”张鲸话里带着警告,他还刻意提醒道:
“皇上送给你的那四个字,还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