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他们既然要伪造帽妖,引发恐慌,也该有后续的降服手段!”
“然这些贼子直到被处死,依旧一无所得,审查案情的官员,内官周怀政是大内都知,外臣吕夷简也守口如瓶,即便是‘金刚会’,也什么消息都没有探听到……”
刘娥目光微微闪烁:“如此,这个契丹人怀疑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
悟净道:“宝神奴猜不透,直到从一个太医局的孙姓神医口中,他得知了一件事,又想到了天书封禅的目的,这才觉得识破了帽妖案的真相!”
“荒谬!”
刘娥语气里带着斥责,神情依旧淡然:“天书封禅的目的?区区一个契丹谍细,还敢作此妄言?”
悟净低声道:“先打仗,后有灾,天下动荡,天书降世,先帝于我等小民心中,无疑是上天所庇护的天子,但宝神奴嘲弄贫僧,说这是先帝为自己塑的一座金身罢了!”
刘娥心头一震,面容终于严肃起来。
后世对于天书运动均持否定和嘲讽的姿态,但刘娥作为当事人,岂会不知,当时的真宗有多么困难?
真宗登基后,虽有咸平之治,然天灾**频频,咸平末年天降灾象,举国百姓人心惶惶;刚改完年号,京师又接连发生三次大地震;地震还未完全平复,契丹举国来袭;澶渊之战好不容易打完,还未消停多久,荣王宫火又爆发,宋朝数代典藏积蓄毁于一旦……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昭示着,真宗的统治有问题,这不是一个好皇帝。
真宗深感忧虑,降下罪己诏,权威自然大损,偏偏膝下唯一的儿子又夭折了,那个时候赵祯还未出生,国家多灾多难,皇帝膝下无子,北方虎视眈眈,签订的和平盟约不知能持续多久,还被王钦若揭示为耻辱的城下之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随时可能发生动乱的局面,说不定就要重演五代故事。
那么想要稳定大局,稳定民心,在刚刚结束战乱的封建时代,能有多少选择?
天书封禅看似胡闹,实则是最契合当今时代的办法。
所以不说王钦若、丁谓那种后来暴露出奸邪本质的臣子,就连一代贤相王旦,宁愿不要那贤明正直的名声,都配合着真宗一起演戏,一起迎天书,一起造祥瑞,直至封禅,正是为了稳定大局。
经过天书降世,真宗终于确立了自己的天子权威,他的帝位才彻底稳固下来,大中祥符三年四月,李氏又为真宗诞下一子,便是如今的官家赵祯,一切都好起来了。
只不过凡事一旦放纵,人的**一旦倾泻而出,就如开闸放水,很多时候止也止不住了……
天书运动不仅没有停下,反倒开始变本加厉,越来越疯狂。
此时悟净也露出回忆之色:“贫僧年少时在五台山上,接触过的猎户,多有狂热搜寻灵草仙芝者,只因各地衙门为了进献祥瑞,出重金奖赏,是以猎户再也不狩猎,个个翻山遍野,只为悬赏,民间尚且如此,朝中为了升官进位,更不必说!”
“帽妖案中的方士僧道,原可凭借祥瑞之事,获得封赏,却冒险扰乱两京,又不是辽国派来的人手,行为怪异,排除种种可能后,宝神奴认为他们……”
“是为了正位东宫,涤荡妖氛,以作铺设!”
听到这里,刘娥脸色终于变了:“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悟净道:“贫僧知道,此地只有太后与贫僧两人,不会入得第三人之耳,请让贫僧说完!”
“宝神奴认为,如果帽妖作乱是先帝指使,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原本是为了敕封太子进一步造势,皇子会受帽妖所扰,于宫中病重,却又得上苍庇护,起死回生!”
“够了!”
刘娥听不下去了,眼中厉芒闪烁:“一派胡言!皇子安然,进位东宫,哪有什么病重,更妄论起死回生!”
悟净沉声道:“诚如太后所言,太子并未病重,起死回生也是贼人所进献的谗言,但先帝到底有没有采信,又是不是将其当做第二场天书降神,想为当时年幼的太子塑金身?”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
刘娥定定地看着悟净,沉默了整整十数个呼吸,缓缓地道:“那依你之言,先帝有何理由要这么做?”
悟净视线迎上,四目相对,神态平静地道:“贫僧只是一介武僧,当时也很不解,宝神奴却说,他给辽国萧太后当过护卫,很是明白,当年辽帝也有过担心——”
“辽帝担心,等到自己驾崩后,早早参与了政事的萧皇后,会不会效仿前唐武后,废天子,称女帝!”
“所以先帝也会有此忧虑。”
“在朝野都对天书狂热崇拜的关头,让皇子经历一场‘起死回生’,以示天命所归,正是为了来日,防止太后篡权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