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抬头而望,目露惊异之色。
布衣和江都候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担忧。谁能想到,出了突伦川就遇上这么多“故人”,现在事情不是麻烦了,而是失去了控制。
白马疾驰而至,停在了剑拔弩张的两队之间。
白马高大矫健,如雪长鬃迎风而舞,神骏非凡,英姿飒爽。烈火激昂嘶鸣,白马萧萧回应,两马交颈厮磨,异常亲热。
暴雪与黑獒凌空相撞,落地之后翻扑滚打,纠缠嘶吼,状若疯狂。
刀疤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小脑袋摇晃着,亲昵地伸向白衣人。白衣人举起右手,戴着鹿皮手套的手颤抖着,轻轻抚摩着刀疤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
“伽蓝,真的是你吗?”一个娇柔的声音从帷帽内传出,温婉动人。
伽蓝微微躬身,一言不发。
“脱下护具。”娇柔声音略显激动,气息也逐渐粗重。
伽蓝犹豫了一下,拿下了金狼头护具,露出那张英俊的脸庞,此刻,这张脸庞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冰冷,却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波澜,伽蓝的心,乱了。
“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娇柔声音先是激动,接着转为激愤,再接下来就是愤怒了,声音突然尖锐而嘶哑,带着一丝哭音,“你骗我,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随着一声凄厉尖叫,长剑“锵”地脱鞘而出,冷森森的剑锋电闪而过,霎时落在伽蓝的咽喉上,“为什么?”
大隋骑士大吃一惊,那位叫成之的重甲骑士更是拔刀而出。
莫贺设阿史那泥孰,龟兹的宝山王,焉耆的三王子惊呼出声,黑突厥骑士们骤感窒息,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蓄势待发。
布衣和江都候催马而上,长刀凌空而起。
伽蓝急举双手,示意双方将士稍安勿躁。
“军令如山,国法无情。”伽蓝望着帷帽后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语调平静。
“你骗了可汗,骗了可贺敦,骗了牙帐,骗了大金山的天狼神。”白衣女子的情绪失控了,哭着叫喊起来,“你是个十恶不赦的贼,你该千刀万剐,你该下地狱。你还我的可汗,还我的可贺敦,还我的亲人……”
伽蓝冷若冰霜,纷乱的心渐渐冻结,就像一块万年的冰川,“军令如山,国法无情!”
“你答应我的,你说他们会回来,会重返牙帐。你答应我的,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白衣女子凄厉叫喊,声嘶力竭,悲痛欲绝,“你一直在骗我!”
伽蓝仰首望天,眼里掠过一抹锥心的伤痛。我没有骗你,我自始至终都没有骗你,但可悲的是,我被骗了,我和我的袍泽们都被骗了。你可以质问我,可以杀我,但我去质问谁,我去杀谁?
“军令如山,国法无情。”伽蓝的心在颤抖,声音在颤抖,说出来的八个字也在颤抖,颤抖中透出无尽的悲伤。
长剑掉到了地上,犀利的剑锋划过伽蓝的脖子,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白衣女子坠落马下,掩面痛哭,“你还我的爹爹,还我的妈妈,你把她们还给我……”
“苏罗……”阿史那泥孰看到白衣女子落马,急切叫喊,翻身就想下马,但白十三和裴三郎几乎同时抓住了他的手臂,冲着他连使眼色。阿史那泥孰蓦然想到什么,目露苦色,但旋即怒气上涌,两眼赤红,恶狠狠地瞪着伽蓝,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伽蓝,这一年多来,苏罗一直在找你。”白十三踌躇良久,突然用汉语对伽蓝说道,“可汗东进长安,西土局势大变,你不可能不知道苏罗的处境,更不应该违背自己的承诺,把她一个人仍在北牙碎叶川。你这是把她往死路上推,你知道吗?既然你不愿意兑现承诺,当初什么又要救她?为什么不让她跟着可汗、可贺敦一起去长安?或许你是受了可汗之托,不得不救她,既然你受人之托,为什么不忠人之事?伽蓝,你一向然诺仗义,恩怨分明,所以西土人敬重你,我们都把你当作可以信任的朋友,不过苏罗的事,你做得太过份了。军令如山,国法无情,这八个字当真可以让你放弃一切,甚至背弃自己的兄弟朋友,背叛自己心爱的人?”
伽蓝长叹,微微躬身,向白十三致礼以谢,跟着身形闪动,俯身抱起苏罗。
苏罗紧紧抱住伽蓝,哭得肝肠寸断。
“伽蓝,你要干什么?放下苏罗。”阿史那泥孰厉声喝问。
“伽蓝,赶快放下苏罗。”裴三郎也是横刀而起,怒声叫道,“大叶护就在车内,赶快放下。”
“有劳宝山王。”伽蓝再次躬身致礼,“请禀报大叶护,大隋戍卒、西北狼敦煌求见。”
白十三二话不说,调转马头如飞而去。
很快,白十三又飞马而回,“伽蓝,大叶护说,苏罗累了,倦了,需要借你的帐篷休息一夜。明天到了冬窝子,由苏罗带你去见大叶护。”
伽蓝躬身再谢,然后拨转马头,带着苏罗冲进了茫茫戈壁。
白马紧紧相伴,一白一黑两头大獒互相追赶着欢快飞奔,刀疤慢腾腾地跟在后面,一摇三晃,悠闲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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