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挽着行明下了车,立灰墙青砖下,这八灯巷里三进宅子是三爷分家时得家产。定京一向寸土寸金,甭说八灯巷背靠千里山,前面儿是京城地界上顶热闹宝成大街,旁边儿住都是些读书清贵人家。凭贺三爷六品官儿,想这儿置出房产,那您请好,朝堂上再混个几十年,等入相拜阁了来瞧瞧罢。
太夫人一向舍得,舍越大,得就越多。
何妈妈穿了件水红色缎金褙子,笑得一脸褶子,大老远就殷勤地迎了过来,重重请了安,连声唤着:“太夫人,您可是来了!夫人要陪着众位太太脱不开身,可从晌午就派奴才来门口候着您呢!”
太夫人也不同她客气,搭她手上,便过了影壁往里走,问:“几个爷们可都来了?”
“侯爷,二爷三爷外院和老爷们说着话儿,景大少爷,昀少爷旁边作陪着,时七爷和小郎君们花厅里顽。”何妈妈弓身领着,还没等太夫人问就搭话:“托您福,黎夫人是方才来,内眷们大多来齐了,应邑长公主赏脸说是午憩之后过来,算着时候也该到了。”
说话间,将到了暖房,三夫人眼尖,喜气洋洋地连忙迎了过来,挽过太夫人胳膊,就招呼着:“娘,您可算是来了,您不来,媳妇可都慌乱了手脚了!”
三夫人今儿个是主人家,打扮是富贵逼人模样,撒金遍地玫红袄子,泛着碧蓝亮色蜜蜡点翠儿,襟口盘扣都是一颗一颗晶莹圆润珍珠,不像是六品文官家眷,倒有些像哪家侯府当家太太。
众夫人听了声儿,便围了上来,互相又是一番恭维行礼。
太夫人笑着只颔着首,捡了几家问候。
黎令清夫人后过来,却熟络,后头跟着个粉雕玉琢小娘子,一手搂着行昭一手挽着行明,眼神落行晓身上,直笑说:“到底是老太君会调教人儿,几个姑娘养得跟花骨朵儿似,衬得我们家七娘灰头扑脸!”
太夫人将胳膊从三夫人手里不着痕迹地抽开,笑呵呵地搂过那小娘子:“七娘可是我心肝宝贝,你浑便浑了,只不许说我们七娘!”
黎夫人笑得欢了,直让七娘去找行昭玩,揽着太夫人就往里间去坐。
三夫人见状,笑了笑,招呼着大夫人与二夫人,又让行晴去牵七娘手。
行明凑着行昭耳朵悄悄说:“我瞧着那尊官窑玉青花斛,有点像以前我们家放着那个…”
行昭心里有事,只抿了抿嘴,没搭腔。重来一世,才发现人情练达皆文章。三房办堂会,请多是清流读书人家,应往简约质朴上走,才好叫别人忘了你出身显贵事儿。摆着临安侯府旧瓷,用着撒金碟碗,周身上下琳琅珠翠,别这边将勋贵家得罪了,清流那边也挨不上好。
嫡女有嫡女圈子,庶女有庶女圈子。七娘性子同她娘那样长袖善舞不像,是个讷言。行明倒是个会说,可惜行昭心头有事,七娘说话也只是笑一笑,行晴身子弱很少说话,难免有些气馁,又想着今儿个母亲交代事儿,不禁面色发红,也坐得端端正正。
倒是贺行晓和几家庶出娘子打得火热。
约是未时三刻了,才听外头传来一声:“应邑长公主到!”
不多时,便有一穿着石榴红明凰纹十六幅月华裙,头上插着三支景泰蓝白玉古雕金簪,高高梳了望仙髻,手上坠着个碧玺云纹手钏,妆容精致,眉如青黛,口如绛珠三十出头妇人形容庄端地进来了,两列人撩开帘子,忽地一阵寒风扑面,让行昭一颗心凉透了。
“见过应邑长公主。”众人皆是行叩拜礼,口中唱着。
“您可起了吧!”应邑上前两步,弯下身将太夫人扶起来,这才向众人扫去,眼神大夫人方氏身上定了定,才说:“都免礼。”
行昭冷冷地看着应邑,忽然想起,若是前世自己当真拿着剪子,把应邑心口狠狠剥开,她心究竟是红呢,还是黑。
应邑一来,气氛便冷了下来,三夫人见状,忙招呼着人向听音堂去。
几个小娘子落了后头,行明拿眼瞧着走前面应邑,嘴里嘟囔着:“不是说长公主寡吗?怎么就敢出来应酬,还穿红,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刚死了…”
七娘连忙捂住行明嘴,不叫她说下去。
行昭昂着头,挺直腰板,将手交叠腹间,粉桃色综裙裹着一圈绣万字福纹斓边随风而起,眉眼坚定地落大夫人身上。母亲既长了张福气相圆脸,那就不该受这样苦难,只要您不死,应邑就算是有再大能耐,也入不了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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