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云师太与黄沛走后,黄夫人亲上前去踮脚打帘。一入内,暖气盈人,能嗅到醇厚的檀木佛香。有一穿着葡萄紫销金平袄,白胖眼小,五十出头的老夫人斜倚在老木太师凳,见有人来,便拄了拐慢慢腾腾地起身。
“您腿脚不好,就歇在炕上吧,不碍的。”太夫人先出言。
黄太夫人一笑,见过礼后没回话,眼神却定在了站在最后的两个小娘子身上,大的那一个十一二岁的样子,杏眼长睫,肤白唇红,站在那里背挺得直直的,长辈望过去也不晓得将眼神避让一点,黄太夫人心里有些不喜。又转眼看了看旁边的那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娘子,生得极好,圆圆的一张小脸,嘴角含笑,最重要的是眸色清亮,态度够收敛,眼神轻敛落在矮几上的剑兰叶子上。
“这两位就是贺家的小娘子吧?谁是三娘,谁是四娘?”
黄太夫人在明知故问,听长辈提到自己,行昭与行明却不好不上前行礼答话。
“见黄太夫人安,晚辈是贺三娘贺行明,这是行明四妹。”
两人间,由行明代为回话。
黄太夫人让人将二人扶起,又一人给了一个翡翠嵌宝缨络,一对老银裹白玉手镯,行昭与行明谢过后,又听她问读书读到哪里了啊,女红上可会绣屏风了啊,琴棋书画精哪一样啊。
都是由行明一一回了:“...行明读到四书,四妹将启蒙还在描红念《孟子》...能绣小手绢了,还在学平金针法...”
话还没答完,黄太夫人就轻笑一声说:“才学到平金针法?我们三娘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如今都能绣盘条纹夹金丝枕巾了。”
黄三娘跟着黄夫人身后,听完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身,眉梢间有得色。
行明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转头向二夫人望去,二夫人正要启唇,就听太夫人缓缓说:“秉德朝的贺皇后曾经给我们家留下过四字家训,明善端逊。最后一个字儿,逊字儿,是‘危行言逊’的意思,讲究行为正直言谈谦逊。黄家以诗书传家,在老姐姐身上却半点瞧不出来。”
黄太夫人将拐杖“嘭”的一声杵在地上。黄夫人浑身一颤,心下悔恨,生怕失了这么一桩好亲事,更怕沛哥儿被婆母做主配给她娘家的侄女,连忙跳出来圆场,拉住黄太夫人,笑着向大夫人与二夫人打岔:“说到秉德朝的贺皇后,就不能不提这定国寺的素斋了,听人说贺皇后最喜欢吃的就是定国寺里的素三珍,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二夫人心下有气,甚是佩服太夫人老人老练,还没见过这黄太夫人,就能铁口直断,扭过身对黄夫人置若罔闻。大夫人是个好性的,帮着打圆场:“贺皇后都是我们这辈儿的祖姑母了,祖姑母喜不喜好吃素三珍,我是不晓得。我却晓得二夫人是喜欢吃的。”
黄夫人便笑,看了眼扭身专心看墙角那颗菩提树的二夫人,嘴里发涩,一想到黄太夫人娘家的侄女嫁进来的场面,便心里发慌,放低姿态去哄二夫人:“那可真是瞎子撞到福字儿,运气来了呢,正好,今儿里就点了素三珍!两位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往隔间儿请吧!”说着便去挽二夫人,二夫人觑着太夫人的神色如常,也不好再作态了。
一行人围坐了一桌,点的是定国寺闻名的素斋,虽无荤腥,但也鲜香扑鼻。
太夫人是个镇定的,出口呛了人,还能神色从容的说笑谈天。黄太夫人却只吃面前布的菜,也出声不回应。一顿饭靠着黄夫人活跃,大夫人时而凑个趣,倒还吃得不算沉闷。
用完午膳,黄三娘想去看佛像壁画,黄夫人拗不过,便让贴身妈妈跟着,又唤来行昭与行明问要不要一道去,行昭不大乐意去,行明却是个画痴,有些跃跃欲试。
太夫人见状,笑着嘱咐:“想去看看就去吧。今儿个佛寺里没多少外人,带上帏帽就行了。”
行明笑盈盈地应了,拉着行明便往外走。
将竹林长廊,便碰上了迎面而来的黄小郎君,黄三娘走在前面,快步就往长兄身边凑,便嗔说着:“阿兄,将才怎么不和我们一道吃素斋啊?”
黄小郎君见带着帏帽的行明与行昭跟在后面,微微一怔后,便躬身作揖:“静一师太佛法玄妙,沛与之相谈,一时便忘了时候了。万望两位小娘子勿怪沛怠慢之礼。”
行明没想到黄小郎君竟会向她作揖赔罪,忙侧开身避开过这个礼,连忙摆手:“不碍不碍,您用过午膳了吗?”
“未曾。听过师太一席话,就如同饮下琼枝甘露,一点也不觉得饿。”黄小郎君站得笔直,温声出言。
行昭在旁边冷眼瞧着,这黄沛未必没有存想娶行明的心,避开女眷在静一师太处躲着可以说成知机明趣,向行明作揖赔罪却是明显地在搏好感了。他对行明可能没有好感,却并不反感这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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