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一笑,转身招呼人回屋:“咱们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行昭这边是安稳了,而贺琰与太夫人之间却陷入了僵局。
“...那位主儿是个什么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前年卫国公世子侧室诊出有孕,愣是三五个月就折腾没了——自个儿没有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太夫人双手掌在太师椅上,沉吟道:“应邑就像个火药罐,指不定哪天有个火星子,就能炸得我们贺家粉身碎骨。”
贺琰没急着答话,啜了口茶,才抬了头。将才太夫人问他前缘后因,他都一五一十答了。从年少时与应邑暗生情愫,到前月再续前缘,一一道来。
儿子与媳妇、贺家和方家,他深知太夫人的选择,所以无所顾忌。招惹应邑非他初衷,年少之时对应邑确实也用了心,用了情。可到了如今,世事沉浮多变,再多的情谊也被算计和交易磨成了一地渣子。
“今日之事实属突然,应邑好哄,守着一个承诺能活一辈子。”贺琰边说,边不在意地将杯盏搁在案上,轻声一笑:“我们贺家因从龙发迹,煊赫到今天,定京城里逛一趟,掌着实权的勋贵还有几个?应邑虽是天潢贵胄,也不过一介女流,哪里有这么大的能力...”
“应邑没有,方家却有!”太夫人一挑眉,气势变得凌厉起来:“你信不信你前脚休了方氏,方祈后脚就能从西北来告御状!你别忘了,皇上如今膝下三子,虽然没有皇后的嫡子,可王嫔生的二皇子母族式微,四皇子无母又有足疾,生了六皇子的陆淑妃,娘家江北陆氏早投了方家,谁当皇帝,方皇后都是唯一的太后,方家都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方家不倒,方皇后就不会倒,方氏也还是临安侯夫人。”贺琰笑了笑,整个人的气质犹如暖春破冰,看太夫人神色不好,言语软和地四两拨千斤:“母亲莫慌。方家这么一个强援,儿不会傻到自毁长城的。应邑是顾太后的心肝,我们是外臣,内宫的事儿不好插言,可应邑不一样,她说一句能顶旁人十句。外有方家为盟,内有应邑支撑,我们贺家会越来越好。”
太夫人心头凉透了,女子的情意竟被贺琰当作纵横朝堂的利器,他,竟比他老子还不如!至少老侯爷是真心喜爱崔氏!
贺琰将盘算一点一点地摊开,期待能看到母亲的放心,却不想太夫人半眯了眼,一副不想再言的模样,语气更软了:“母亲您放心。应邑的个性,我自小便清楚,一挠一个准。她怕我不娶她,更怕我不理她。方氏还是临安侯府的当家夫人,只要方家不垮,这点就不会变。就算是太后知道了又能怎样?顾家是外戚,领的是个虚衔儿,说不上话。前朝乐安公主养面首,召入幕之宾,与官吏张昌之纠缠不清,遭御史弹劾后,张昌之没事,因为他是肱骨之臣,根基深,而乐安公主却名声扫地,悬梁自尽....”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是被太夫人缓缓抬起的手打断的。
“你方方面面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你枕边女人们的心意。”太夫人难得失态,眯着眼,语气难掩失望与痛心,“我一直以为你是冷情,这个不算错处,诡辩与狡敏,也不算错处,可没想到我养了一个这么卑鄙的儿子。我以前是怎么教导你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利用两个女子成全自己,贺琰,我教过你耍这样的招数吗?”
贺琰顿时哑口无言,他是看着太夫人空灯落寞到大的,可女人怎么可能有成就一番事业来得更重要呢!
贺琰没说话,太夫人却什么都能明白,苦笑着摆摆手,手撑在太师椅上起了身,口里淡淡地说:“幸好景哥儿不像你,也不像老侯爷。”
贺琰脸上突如其来地火辣辣的疼,怔坐在原地,他错了吗?他喜欢应邑,却更喜欢权利。他敬重方氏,却更看重地位。他宠爱万氏,前提是万氏不要给他惹麻烦。有错吗?只有站得高,才不会被人砸下来。做臣子做到这个地步,到顶了,再上前就称得上谋逆了。他只是希望贺家不要像“苗安之乱”那几家勋贵一样,在史册上如同昙花一现,盛极必衰罢了!
太夫人早已离开,乘着肩撵,带着对寄予厚望的儿子无限失望离开了。
烛火摇曳,蒙着窗棂的澄心堂纸上显出一个剪影,是现任临安候贺琰还在书房里静默,谁也不敢进去叨扰,自然也不会有谁能听到贺琰在最后笑着,嗫嚅了一句话。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名垂青史的,不也有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