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复乐自从在司天台顶层卜出荧惑守心凶象以来,就一日比一日沉默了。司天台的官员们,总是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却不敢多问。
在京兆献俘礼后,君复乐的精神就更差了。他时常呆在顶层的摘星台,就连司天台官员。都很少能见到他。
偶尔见到一次,正如当时沈余乐见到的一样,这个司天监大人像是经历什么事情一样,整个人都萎靡不振。
便是在这样的沉默和萎靡中,君复乐的心力一日比一日衰竭,加上他年事已高,直接的后果就是他的身体不行了。
从长泰四十三年入秋开始,他就生病了,断断续续,时好时坏。
君复乐无妻子儿女,此前一直是住在司天台的。自生病之后,就搬到宫外的府邸居住了,平素是司天台的官员轮番照顾他。
虽然他没有在司天台内,但因为属下的侍疾,主官属下的感情反而亲厚了许多。
见到自己的主官越来越衰弱,身体越来越差,这些官员们都很不好受,却又强硬压着这种情绪,暗中祷祝司天监大人赶快好起来。
这些官员,虽然不如君复乐那样精通星象之术,也不能准确判吉凶断祸福,但他们都知道,司天监大人时日无多了。
因为君复乐的病重,司天台的气氛甚至悲伤,就连有调官升职这样的大喜事。这些官员的心情也无法上扬。
他们受君复乐照拂提点几十年,如今君复乐病重,他们又怎会开心?
司天台与大永其余官衙都不一样。主官没有五年十年一换之说,往往是一个司天监过世之前,新的司天监,才会出现任职。这是因为司天台官员的特殊性,能够进入其中,凭借的不是科举考核或家世影响,而是自身的独特本领。他们或是在术数、或是在星象等方面。远超旁人,这才进入司天台。
在京兆官员看来,司天台里面都是一群神神化化的人。司天台设在皇宫内城。皇上有敕令,司天台官员不得和朝官交通往来,他们平素又和司天台少有交集,因而君复乐病重的事情。朝官们没有几个知道的。
但是沈华善不一样。他很早就知道君复乐的身体不好了,在离开京兆去河内道的时候,他还曾见过君复乐一面。
当时君复乐虽病了,精神却还是好的。没想到他从河内道回来之后,就从沈余乐口中,知道君复乐病得很严重了。
病得很严重,从沈余乐的神色来看,是病重将死了。这令沈华善心头黯然。那个老鬼,要去了吗?
“司天监大人。病情有没有好一点?”书房内,沈华善找来了孙子沈余乐,询问君复乐的情况。
“司天监大人,或许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司天台的前辈们,为大人无数次起卦,得出的结果都是一样。”
沈余乐蔫蔫地回答道。他没有说,他自己也暗中多次为君复乐起卦,所得出的卦象,都是大凶之象。
君复乐的身体状况和这样的卦象,让沈余乐感到无比难过,他意识到,那个一直对他无比亲厚的白胡子老头,就要离开人世了。
面对着沈余乐的难过,沈华善只拍了排他肩膀,安慰的话语却没有说。
天命有时人寿有尽这样的道理,沈余乐是学易之人,会比他知道得更清楚。然而再清楚的道理,此刻孙儿必定无法消弭悲伤,他倒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还是去看看那个老鬼吧,总要去见他最后一面,沈华善这样想道,心里也难过起来。
书房内,这一对祖孙静默不语。
君复乐的府邸,正是在秀山之下,一处清幽淡致的地方。虽说是府邸,可是里外布置却极尽简朴,完全看不出这是朝廷三品官的府邸。
沈华善来到这里的时候,见到门庭冷清,心里不禁有些心酸,见到君复乐瘦成一把骨的样子,更是心头戚然。
“你来了……我还想让人去唤你来一趟的。”君复乐见到沈华善,心情很不错,这样笑着说道。
他在老仆的帮助下,撑起了身子,靠在床头上和沈华善平视。
“……”沈华善只觉得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想说就来看看你?还是让他好好养身体?
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只是在消耗君复乐的精神气,有什么好说的?
君复乐见状,挥了挥手,示意老仆退下去,直到房间内只剩他们两人时,他才努力吸了口气,开口说话了。
“先帝驾崩之时,乃荧惑守心之星象。此星象预示天下大凶,百姓生灵涂炭,往往只在国朝将亡的时候出现……”君复乐的声音很缓慢,却一点也不含糊。
“荧惑守心之后,我数次起大乾坤卦,想窥知天机,以寻求破解之法,却始终无法完成。我在占卜一道上,虽然不及观星厉害,却也知道……大永气数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