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将感知放更远一些,便能明显觉察到某一座沙丘之后,一种针刺的灼烫正对准了自己,是瞄准镜,一只狙击步|枪,而他恰好在对方的有效射程边缘,对方的手指覆在了扳机上,随时可以扣下。
视线的最彼端,营地已经露出了一角。几台货车牵着锁链,排于一处。不远的前方,工兵们攀爬脚架拆卸着炮台与检测仪器,几处帐篷帆布猎猎作响。过了后便又是一队人马,有条不紊按指示收拾着那铺了一地的信号放大器。他们身旁站了一群人,为首者似乎是一位中巡组的巡查员,身着黑色西装、打着领带,比着手势笑谈着,视察工作的模样。这时他的勤务员张涛或许因为等通知来迟了一步,神情激动地,一边大声呼喊着“长官”,一边从沙丘上手脚并用,朝他连爬带滑地跑来。张涛的动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那些人向他投来了目光,有质疑的、也有欣赏的,有警惕的、更有探究的,或是好奇或是厌恶,赵明轩通通一掠而过,懒得去分辨其背后潜伏的更深含义,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肖少华。
那个人站在人群中浑然是一个天生的发光体。
或许是因为日光太盛,照耀在肖少华缺乏血色而有些憔悴的面容上,将那张苍白的脸照耀得近乎妖异的透明,而那双眼睛,即使藏在了镜片后面,亦难以掩盖其锋芒。约莫是后续的数据追踪,肖少华正接听着电话,只手抱臂,微微皱眉吩咐着什么,他整个人立在那里,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刚刚见了鲜血,锐气逼人。
明明才一个月未见,却仿佛隔了好几年……以为平息的结合热,又泛起了涟漪,赵明轩无法控制自己,以贪婪的目光止不住地摩挲着对方的轮廓。他听到了自己心底发出的叹息:唉,又瘦了。
与此一种强烈的冲动作祟,令他恨不得就此将这样的肖少华绑起来、藏起来,从此唯有他一人得见。
这种病态的独占欲在对方挂了电话,投来了视线,微微眯眼望向他时到达了顶峰。由于镜片的反光,赵明轩一时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但一种微妙的,甚或是平淡的距离感,令他觉察到那之中并未蕴藏多少情绪,就像这些年萦绕在肖少华身遭的漠然气息。
心底的迫切不断地涌出,涌出了,化作汩汩泉水,继而淹没了他的理智。赵明轩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先是走,接着就变成了跑,大步狂奔起来,一步一步,与对方的对视中,他追逐着光阴的脚步,依稀恍惚再次看到了那个十五岁的自己——
夏天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那是刚刚觉醒哨兵异能的赵明轩,带着青春的热汽,与身旁同样年少的肖少华勾肩搭背地一道走,一道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装作漫不经心地对对方说:“……你要是能觉醒成个向导就好了,你跟我的精神一定很搭。”
彼时的他们,不过初窥哨向的奥秘,正怀着满心的好奇与憧憬,那样的雀跃在肖少华眼中,根本藏都藏不住。少年五官尚未完全长开,眉宇间一团蓬勃朝气,听了他的话后,便望向他:“喂,你说的……”
有些期待,有些惴惴。
那一双大眼睛如此清澈单纯,且明亮。
“都是真的吗?”
赵明轩听到了肖少华未曾问出口的句子。
天广地阔。云高若洗。
层层沙、层层雪,跌宕交错铺呈着,织就了无垠的自然画卷。人在其间何其渺小,仿佛即要被那扬尘飒沓,一笔抹去。
他想,其实他应该是要感谢淳于彦的,若非对方如此孤注一掷,他将永远对肖少华怀着一份不切实际的期待,直至长成一株来不及挖掘便已根深蒂固的毒芽。
“拜拜了。”
赵明轩向那个十五岁的自己,那个困囿于哨向魔咒中的自己,于光疏影绰中轻轻挥了挥手,道了个别,那些幻象便如泡沫破碎,消散在了旧日的时光里。
黑暗哨兵的脚步越发轻快起来。
一步、两步。
随着距离的接近,人们眼中那位成熟稳重的冷酷黑哨早已不翼而飞,他就像终于到了家的游子,一把摘了他的面具,乳燕投林般,一个扑过来抱住肖少华就不肯撒手了。
“……我回来了。”
赵明轩伏在了肖少华的颈窝里,低低地说。
如滴水落湖,耳畔响起了人们的窃窃私语,窸窣的议论。
他没有等到肖少华的回答。
但对方的双手,慢慢地环上他的后背,一点一点将他紧紧回抱住了。
赵明轩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是在走一条最难的路……
可是那又如何呢?
这条路上有肖少华,这就够了。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