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姮怔怔地凝望着这辈子的兄长,竟有些替他心疼。
生父的言传身教,令他懂得何谓“权、术、势”,那个男人在带给他无上地位和权力的同时,也让他明白,为了达成目标,所有不够重要的东西,统统都可以舍弃;
生母给予他生命,却又想置他于死地,让他看清,人的贪欲、野心和恶念,可以膨胀到什么程度。
这样冰冷畸形的家庭关系,在殷姮看来,几乎不能称之为家庭,因为没有一丁点的爱和温情。
殷姮当然知道,亲人之间,或许也有自私、逐利的一面。
有人付出,有人索取,有人抗争,有人妥协,这都无可避免。
但正常的家庭,一定也有温馨,和睦的一面。
可宫廷之中,似乎却只容得下前者,并将之无限放大。
主宰与被主宰,依附与被依附,支配与被支配……
而那些温暖的、正面的、积极的,能令人一想起来,就发自内心露出幸福笑容的情感,从来照不进幽深的宫廷。
假如一个人成天被无数人惦记,他们揣摩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对他的喜好之了解胜过自己,却只是为了从他身上获得利益,从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
这样的人生,会不会有点可悲呢?
殷姮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殷长赢是一国之君,将来还会是天下之主,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挖空心思,围着他打转,只为取悦他。
如果他都可怜,匍匐在他脚下,生死由他一言决之的人还要不要活了?
但……
自以为是也好,自负自大也罢。
至少这一刻,殷姮发自内心地想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让太后陷入沉睡吧!我来动手!”
殷姮艰难地做了决定。
“就算将太后囚禁,也不可能有用。她一定会使尽一切手段,想方设法地试图恢复太后的地位和尊荣。你不见她,反而成为了世人指责你的理由。”
哪怕宋太后丧心病狂,令人发指。但以这个时代的伦理道德来说,儿子不见母亲,就是天大的不孝,大错特错。
那些沽名钓誉的臣子、大儒,一定会拼命上书劝谏。
殷长赢若杀了劝谏的臣子,就是暴君,臣子纵死,也踩着他显名;
若他不杀,这些人就会前赴后继地戳他这个伤口。
假如某位臣子能令他妥协,便会成为最大的赢家——既讨好了太后,又不至于被殷长赢打击报复,还能青史留名,可谓一石多鸟。
利字当头,又有谁会真正顾忌他的感受?
就算有,这个世界上,也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
“阿姮。”
“我不想她再杀人了,也不想她再吸你的血了。让她沉醉在美梦之中,不用面对日益老去的残酷现实,这样不好吗?”
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殷长赢的胸口。
明明不是多灼热的温度,却好像渗进了他的心中。
片刻的寂静后,殷长赢抬起右手,轻抚她的鬓发,轻描淡写地说:“太后身染怪疾,病气容易过人。故居于离宫,不见外人。”
殷姮怔怔地抬起头。
殷长赢的眼底,没有半分情绪。
夜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本该温暖的怀抱,却令殷姮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