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怔然,终于听得孙子的一番肺腑,才意识到,感情本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所谓的旁观者清,在情感之上,很难起作用。
然而灵昭爱自己的丈夫,她错了吗?如果灵昭错了,那么玉儿,还有齐齐格、还有元曦,甚至是孟古青,她们都错了吗?
“记住我的话,不要羞辱她,不要伤害她。”玉儿说,“皇祖母不愿你将来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舒舒早就对我说,不要让钮祜禄灵昭绝望。”玄烨身心疲惫,“皇祖母,费尽心思,让一个爱自己,可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感到幸福快活,这有什么意义?所以,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让她绝望,想让她彻底放弃,转身把朕丢得远远的,而朕,绝不想立她为皇后。”
玉儿摇头:“可是孩子,灵昭只是一个单纯在你身边的女人吗,她是钮祜禄家族的女儿,她背后牵扯着朝廷的利益,关乎着你的大臣们。现在,是你无法将感情和利益分两边,若只谈利益,你不会感到心力交瘁,哪怕只谈感情,你也会干脆果断地撇开一切。灵昭她,是陷在感情里,你呢,却是两边都占着。”
玄烨坚决地否认:“皇祖母,朕不喜欢她。”
玉儿说:“她跟了你十年,你的心,是肉长的,你不喜欢她,不代表你什么都不在乎。玄烨,你先放过自己,才能放过了所有人。”
玄烨恍然记得,仿佛昨晚才听过这句话,分出心神来一想,不就是那个嘴上说睡不着,却在身边睡得又香又甜的小常在吗?
玄烨努力地回忆,到底怎么说起这些话,才猛地发现,他昨晚竟然对个第一次来到自己身边的小丫头,说了憋在心里那么久的话。
失去舒舒,他太过悲伤,这半年多来,他看什么都不顺眼,看谁都烦躁,总觉得所有人不过是面上假惺惺地哀悼皇后,都在背地里幸灾乐祸,甚至出言诅咒。
那小宫女就说,皇上该先放过自己,才能放过所有人。
可笑,玄烨没来由地生气,竟轮到个小丫头来指点他的人生。
“玄烨?”
“是!”玄烨回过神,起身来,“皇祖母,我会好好想您说的话,冷静地面对我和灵昭之间的事,您别生气。”
“动动嘴皮子张口许诺,什么都能说。”玉儿肃然道,“这很残忍,可是玄烨,舒舒的死,你该放下了。悲伤除了让你变得越来越浮躁,让你身边的人远远地躲开你,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你大可以潇洒地说,你不在乎,你就想这么活下去。但你别忘了自己是谁,你是大清的皇帝,而后才是舒舒的丈夫,连你的哀痛悲伤,都要排在家国之后。”
玄烨垂眸,沉重地将祖母的话记在心里。
玉儿道:“成为名留青史的帝王,让舒舒做一代明君的皇后。她的一生结束了,孩子,你和舒舒的感情,也到此结束了。让你痛苦,让你绝望,绝不会是舒舒想要的结果。”
玄烨眼眸湿润:“可是,皇祖母,我好想她,为什么……”
门外,苏麻喇和岚琪端着茶,来到殿门外,大李子示意要先通报,苏麻喇便留下了岚琪独自进门来,刚好听见皇上说“我好想她”,不禁心头一酸,悄然退出。
“太皇太后说不喝茶了。”苏麻喇对岚琪道,“您把茶水送回去,一会儿来,陪着太皇太后一道散散步。”
“是。”岚琪温顺地答应,端着茶又走了。
之后先走出来的,是玄烨,他一出门就照着大李子的脑袋拍了一巴掌。
“叫你多嘴。”玄烨骂道,“朕回去再收拾你。”
大李子一脸委屈,而玄烨转身就问苏麻喇:“嬷嬷,方才她来,对您和皇祖母说了什么?”
苏麻喇道:“说曾经在布常在身边服侍。”
玄烨轻咳了一声:“昨夜呢?”
苏麻喇笑道:“说是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但倒头就睡着,后来的事都不记得了。”
“就这些?”
苏麻喇笑:“皇上不信我?”
玄烨信,可心里却想,那小小年纪的丫头,竟然能说出和皇祖母一样的话,什么放过自己,才是……
正不大耐烦,那笑容甜美的人就兴冲冲从茶水房来了,看见自己,眼睛里仿佛盛满了阳光,这没什么事儿,她也乐呵得很。
玄烨却没好气地瞪着她,等岚琪意识到自己被“讨厌”,才收敛了笑容,看看苏麻喇,又看看李总管,呆呆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但不久后,她被要求搀扶着太皇太后一道散步,听太皇太后教导将来要如何尽心侍奉皇帝,再后来,皇帝便带着她一起回了乾清宫。
李公公私下对她说,皇上几乎不会在白天,将后宫留在乾清宫,过去皇后娘娘或是昭妃她们,有什么事也都从后面进来,小心翼翼地避开大臣。
岚琪机敏地说,她知道,要言行谨慎,于是老老实实地伺候在一旁。
一下午,乾清宫里大臣来来往往,直到日落前,玄烨才从繁琐的公务中抽身。
回到暖阁里,见岚琪正将批阅好的奏折整理起来,但她不认字,所以按照封面的颜色和大小来码,如此自然全乱了。
玄烨负手走来,说:“你这不是给人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