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散分布在草坪上墓碑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它们在黎云的眼前风化、损坏,变成模糊的石块。草坪变成了沼泽,烂泥之下,有只剩骨头的手伸出来,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发出啼哭。
黎云依稀看到了划破乌云的闪电和穿破云层的阳光,但在那样的光景中,沼泽里爬出来的东西依旧是肮脏且邪恶的。
那些骷髅齐齐转头,用变成黑洞的眼窝看向了黎云。
他们并非在看黎云。
黎云的后脑勺好似也多了一双眼睛,能看到身后的景象。
小区的活动室拔地而起,施工队犯了错误,将那扇铁门和出小区的小路给挡住了。这并不妨碍活动室内热火朝天的各种活动,欢闹声持续着、持续着。
屋子里的人并不知道屋外聚集起来的骷髅。
他们唱着、跳着,也有人认真且安静地学习书法、绘画之类的技艺。中老年人聚集在了一起,填满了一间又一间的房间,不分昼夜地在那里持续活动。
他们好像不知疲劳。
黎云闻到了强烈的饭菜香味。
隔壁的饭馆也灯火通明,时时刻刻都客人爆满。那些人将饭菜填入自己的嘴巴,永远不知道饱腹为何物一般,一刻不停地吃着。
菜市场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间小学。操场上玩耍的学生,课堂里念书的学生,都像是循环播放的影片,就连他们的笑声、诵读生都在循环,每一次循环都没有丁点儿的区别。
时间仿佛在这里陷入了一种怪圈。
骷髅到处徘徊,观察着活动室、饭店、学校里的人。
光怪陆离的场景让黎云失神。
他突然感觉到了掌心碰触到的温暖,猛地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还站在教堂门口。
那些娃娃还盯着他看。
李叔在他身后,抓着他的手臂,似乎在喊什么,但那声音太过遥远了。
黎云听到了蜂鸣音,脑海中都充斥着这种恼人的声音。
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混乱。
强烈的过敏反应让他视线模糊起来。
他勉强看到了前方一扇小门被人打开。
那些娃娃转过头,都看向了打开的门。
门内走出来的男人穿着影视剧里隐修士穿的带兜帽的棕色斗篷,斗篷下露出了根根银发。
他抬起脸,看向了黎云。
黎云模糊的视线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隔了老远,他都能看到这个陌生老者光滑的皮肤。
那张脸上有很多皱纹,但皮肤表面依旧是光滑的,就像是大理石的雕像,即使做得再真实,伸手去触碰,也会摸到不同于人皮肤的质感。
黎云没有伸手去触碰,但就像是已经碰触过一般,知道老者的皮肤不对劲。
不仅是皮肤,老者的头发也不是真发。
他的眼睛很像是真的,但肯定是玻璃眼珠。
他和那些娃娃没有区别。
黎云和那双玻璃眼珠对上,手下意识握紧了口袋里的身份证。
那双玻璃眼珠微微移动,瞳孔下移,好似老者的视线也跟着落到了黎云的口袋上。
“你们已经有了死后的归宿。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情吗?”老者的嘴巴没有开合,但有声音从他的身体中传出来。
黎云愣了愣,隔着衣服,握着身份证。
那些奇怪的感觉都如潮水般退去。
他深呼吸了一会儿,感觉到老者并无恶意。
“你是基督徒?”黎云镇定心神,问道,“我想要打听基督徒死亡后的去处……”
他的视线扫过教堂内的那些娃娃。
老者的身体中发出一阵怪笑,笑声粗哑又凄厉,让人心里发毛。
他的玻璃眼珠盯着黎云,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来。
黎云只听到头顶有什么声响。
他下意识往旁边跨了一步,拉着身后的李叔一起躲避。
只听一声轻响,有东西从他们头顶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是那个钉在外墙上的耶稣受难雕像。
黎云这时候才发现,这雕像上的并非是常见的耶稣像,而是一具皮包骨头的死尸,面目狰狞,仿佛恶鬼。
又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黎云抬头看过去,就见草坪上的圣母像也变了样。
雕像碎裂,圣母温婉宁静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绝望的女人的面容。那张脸上的五官都发生了改变。黎云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这个西方老太太临死时的样子。
她是被扼死的。
被她的丈夫扼死在了她的工作室内。
那间工作室中有许多制作娃娃的材料和完成好的零部件。
黎云转过头,看向了那个老者。
“主已经抛弃了我们!再没有天堂,再没有地狱!这里就是天堂!这里就是地狱!”那老者忽然发狂地呼喊起来,双手高举,像是在拥抱花窗玻璃中射下的阳光。但穿过玻璃的并非阳光,只有一簇阴影,落在老者的身上,“我们死后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这里就是我们死亡后的归宿!”
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黑暗。
黑暗扩张着,将整个教堂都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