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生的事远不止分局同志介绍得这么轻描淡写。
丁国财死了,全镇都知道是陶玉玲毒死的,连陶玉玲自己都不止一次承认是她干的。杀人偿命,一个杀人犯不光没被枪毙,反而把她放了,甚至天天在眼前转。
南州市变成南州区,经济展极快。
她由农民变成市民,她家由农村变成城乡结合部,政府征地有补偿,房子拆迁同样有补偿。
丁国财死了,她是当家人,尽管依然是取保候审的犯罪嫌疑人,政治权力和财产权并没有被剥夺,各种补偿款拿几十万,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
既涉及到亲情又涉及到金钱,丁家人自然不答应,从南州找到南-港,从南-港找到江城,再从江城找到BJ,一级一级上-访,说南州公安局包庇。
各级党委政府、各级公检法司、各级人大政协……只要能去的全去过,各种举报信、反应材料装起来有一编织袋。
三天两头有材料转过来,隔三差五有领导批示,村里、镇里和区里也很头疼,一有重要活动或上级检查就安排人去丁家盯着,苦口婆心做工作,让他们别着急再等等,让他们相信政府。
方方面面压力最终还是集中到分局,分局没办法,一扛不住就将陶玉玲关进看守所。
丁家人不答应,陶玉玲一样不答应。
一看见办案民警就声称她说得是气话,她一个女人,丁家人总欺负她,怎么怎么可怜,说几句气话又怎么了。
有证据你枪毙我,没证据你们凭什么抓人?
她有钱有娘家人帮着出主意,请律师,丁家人上-访她一样通过娘家亲戚和律师维权。公安机关不能知法犯法,各级信-访部门又转来一堆举报材料,上级又有批示,分局没办法,只能放人。
过去两年,就这么抓了放,放了再抓,既不符合法律法规又耽误工作,而且严重影响公安机关乃至党和政府形象。
搞清楚来龙去脉,“老帅”侧身问:“江明同志,你们是怎么看的?”
预审大队负责重大案件的预审工作,负责证据审核把关,江明大队长的意见非常重要。
上级过几天要来检查,这个案子在分局拖了两年,现在市局过问不能再拖,现在更不是和稀泥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说:“报告各位领导,我们认真研究过案件材料,我们认为9.22案之所以在诉讼过程中遇到严重挫折是由多种原因造成的,可以说这是一起典型的办案质量较差的案件。
一方面,犯罪嫌疑人陶玉玲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另一方面,由于当时的办案单位收集的证据不足,尤其直接认定犯罪的物证不足,从而无法将案件移送起诉。在办案过程中违反‘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的原则。
当时怎么办案的,当时刑事技术条件多落后。
当年在良庄打拐,包括把顾新贵从北河抓回去之后,对于人贩子及逃犯顾新贵的定罪量刑,老卢的意见能挥作用,时任县-委书记能定调子,县政法委能协调公检法把案子办了。
现在以“审判为中心”,党政领导对案件审理的干预越来越少,司法机关对办案程序尤其证据的要求越来越高。
案正好生在法制建设的节点上,办案民警没跟上时代,刑事科学水平又比较落后,直接导致一起并不复杂的案件留下这么多“后遗症”。
三天两头培训,隔三差五考试。
基层民警怨声载道,可是不加强学习,不提高业务技能行么!
“老帅”暗叹一口气,回头看向新一代民警的领军人物韩博,想听听他这个法律专家兼刑事技术专家什么意见。
“时间过去这么久,尸体早已火化,关键物证全没了,测谎结果又不能作为证据,不管怎么补充侦查,也不具备移送起诉条件。社会变革总要付出代价,法制建设同样如此,我的意见是‘疑罪从无’,总结教训,主动向上级检讨,积极做死者亲属工作。”
“段支队?”
“放人吧,难道还能一错再错。”
“段支队,韩支队,可是……”放人容易,抓过好几次也放过好几次,关键放了之后怎么办,腾宝进欲言又止。
明知道陶玉玲具有重大作案嫌疑,让她逍遥法外韩博一样憋屈,但坐在这里的人不是包青天,不可能像包青天一样说上铡刀就上铡刀,法律就是法律,必须要遵守。
“腾局,就像段支队所说,我们不能一错再错。”
韩博看看他身边的两位同行,举起刚看完的几份笔录,凝重地说:“工作有问题就是有问题,出了问题就要去面对,就要承担相应后果。江大刚才讲了几点,我再补充一点,如果不出意外,办案民警对陶玉玲的基本情况都没查清楚,确切地说没有在材料中反应出来。
她不是小学文化,她是一个文盲,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她的小学文化,估计是扫盲时村干部帮她在填上的,然后录入进户籍资料。从这些材料中也可以看出,她有点神经质,属于那种一点就着喜欢胡搅蛮缠的女人。”
“这个情况我真没注意到。”江大下意识站起身,一脸尴尬。
“这无关大局,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做好死者亲属工作。”韩博摇摇头,示意他坐下。
上级过两天来检查,不能再期羁押,韦国强接过话茬,一锤定音地说:“放人,只能放人,不能再关了。放的时候警告警告陶玉玲,又不是没钱,又不是没地方去,再呆在丁家有什么意思,让她有多远走多远,让她别再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