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在李煜被护送离开金陵时,主动为之送行的士民达数万人。这样的情况,对于一个亡国之君而言,可惜可叹,而又可怕。当时随同一并北上的韩熙载,在登船之时,就表示了一定的忧虑。
而通过那场送行,也使得负责善后的一些将臣认识到一点,虽然因为近十年以来,国整反复,江南黎庶在李氏的统治下,生计多有贫苦。但是,有其三代数十年养士安民的底蕴,对于李煜这个年轻的“后主”,大部分人是抱有一种同情的心理,可以想见,在今后一段时间内,怀念故国的情绪会存在于江南士民的心理,这一点,需要引起重视。
大汉不缺有识之士,在李煜北上期间,已经有官员上书,就此事向刘承祐建议,要对江南亡主加以控制。这其中,有朝廷得知消息的御史谏官,也有来自江南的一些将吏。
对此,刘皇帝显示了其大度,直接做出批复,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李煜拥其国时,尚为王师一举击破,举城献降,北徙东京,何足惮之?江南士民,之所以怀念李氏,无过于早年受其恩惠,向使朝廷大施善政,广布恩泽,何愁不能归心?
李煜自然是不知道发生在东京的一场可能影响自己下半生待遇的风波,他的政治觉悟并不高,也难以从中感受到危险。别离金陵的场面,对于他而言,至今记忆犹新,他继位的这两年中,从未真正关心过他的子民,然而在离开之时,面对万民相送,他头一次哭了,除了悲情之外,愧疚的心理充斥于其心中。
这一路北来,漫漫长途,李煜是倍感煎熬,这也是他心路历程的一个转变。人惨遭大变之后,总是容易成长起来的。
初投降之时,为了保住性命,为了一族的安危,自心理上并没有太多障碍,在得到一定承诺与保障后,反而松了口气。然而,事后再去看自己的决定,各种各样的情绪也就涌上心头。
大汉的旗帜遍插金陵城池宫廷,财赋被封存,自由被限制,匆匆别离宗庙,举家北迁东京,李煜是真的有些明白陈乔所言亡国受辱是怎么回事了。
内心的悲伤、愧悔,随着远离金陵,越发强烈起来。甚至于,李煜曾有些后悔没有坚持到最后,与国同亡,当然,这是一时情绪所致,只敢埋藏于心底,不敢表露出来。
离金陵越远,距开封越近,悲愤情绪就更加浓烈,一切的哀伤,一切的怀念,一切的悲情,最终都化作酒水、诗词。这一路,对李煜而言,是煎熬的一路。沉溺酒酿,怀念过去,往日盛景,家国情怀,尽在其诗词中体现出来,炽烈的情感甚至让身边家人旧臣感到紧张。
到如今,这漫长的旅程终告一段落了,到东京,也该接受命运的“审判”了。将来究竟如何,汉帝是否能兑现朝廷此前的许诺,都还是未知数。
不过,有了深沉的思考之后,李煜倒没有最初的恐惧了,无法坦然地面对既亡故国,却能平静地对待将来的结局。
船舱内,李煜一手执笔,一手持杯,酒意浮面,目光迷离,胡茬已然爬满了他的下巴,一副落魄悲情的形象。一名侍从入内禀道:“国主,军吏通报,将入开封,船将靠岸,让我们准备下船!”
“我都说过几遍了,已非国主,也不配当这国主!”李煜的注意却在称呼上,而后不急不缓地说道:“终于到了!这杯中物,也不知还能享用多久?”
然后继续埋头,不作理会。其妻刁氏陪着,有些心疼看着他,见他又往嘴里灌了一杯酒,忍不住按着他的手劝道:“夫君,不要再吃了,切莫伤身啊!”
感受着刁氏温暖柔软的手,李煜抬头看着已换了身普通妇装的妻子,注意到她关切的目光,稍微清醒了些,眼神中流露出少许愧疚:“夫人,我此前那般冷落你,你就不怨恨我吗?”
刁氏美丽的面庞间,却是一片平静,柔声道:“不得夫君欢喜,是我的不足,但是,既为人妻,岂有怨恨的道理?”
闻言,李煜心头有所触动,愧疚感更重了,说道:“能陪我饮酒作乐者,至今不在,能与我相濡以沫者,唯有爱妻......”
听他这番感慨,刁氏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而后劝道:“已是亡国夫妻,既至开封,夫君还是听候安排,不要怠慢了,毕竟还要为母叔弟子的安危考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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