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朝中的官员们,也对他有所耳闻。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的。
可偏偏,孔克还没有入朝为官,就已经“为名声所累”。
上上回科举考试的主考官很看不惯以他为首的一群学生的晦涩险奇之文风。决心要整治他们一番,于是在阅卷的时候,光凭文风就把孔克给认出来了,且狠狠地把他刷了下来。
据说当时主考官的批卷朱砂,直接把孔克的考卷给划了几大片,堪称史无前例。
与之一同被刷下来的许多国子监学生都对此表示义愤填膺,认为主考官假公济私。
然孔克本人却还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丝毫不像是受到了影响的样子。
直至现在,孟瑶都还记得孔克在他们提起此事时所说的话。
他说:下回一定,一定考上。
然后,孔克就真的在三年前的那次科举中,进士及第,并还被在上一回科举中将他狠狠地刷下来的主考官亲自点为了第一。
那时候的孟瑶与曲云阔已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只是听人说,孔克在主考官的人选定了之后,就在平日里写文章时愈发地怪腔怪调起来,并在科举答卷时才突然改了文风。
他让主考官把别人认成了他,又把他认成了别人。
何怪天下的许多读书人都艳羡孔克呢?
在这件事上,孟瑶也很羡慕孔克。
她羡慕孔克身为国子监内的“累为国学第一人”,被主考官以这样的方式刷下来却依旧不骄不躁,直至三年后与同一位主考官“狭路相逢”,又以此般方式戏耍了对方。
最后,先是被讨厌他的主考官点为卷试第一。
又被圣上点为了状元。
往事一桩一桩地浮现于孟瑶的眼前。
可她虽也有好胜心,却从不敢于人前表现出来。孟瑶也天生就不是孔克那般的人,全然没有能在此时此刻,哪怕只是在此地和自己说出“这回一定,一定考上”的傲气。
她只是真的很想,很想很想追赶上两人。
为了她心中的山川河海,也为了那份自三四年前就在她心底种下的不甘心。
一声轻叹后,孟瑶摇了摇头。
她从书案前起身,打算去给新同窗找找她答应了对方的笔记。
孟瑶觉得,适合给刚来到这里的新同窗看的,都已经该是她在好几年前写过的笔记了。那时候她的注解比现在工整,前文和后文全要写上,一字一句的,都写的像是要让外人也能看懂的。
孟瑶在她放书的架子上一路寻着,而后找到了一个摆在最底下的,她已经许久都没打开过了的书箱。
孟瑶把书箱拖了出来,并坐到了地上,将书箱打开。
她只是翻了两本册子,就确信这里放的就是她能拿给新同窗看的笔记了。
但当孟瑶试着将里头放着的书册一并取出翻看的时候,却是看到了一沓被曾经的她特意压在了最下面的书信。
那是……她写的信。
每一封的信封上都写着“曲云阔亲启”。
那时她的字还不像现在这般苍劲,反而是圆且端正。如今看来,她那时的字倒是可爱质朴。
只是……她在国子监安排给他们的游学中写了好多封信给那人,那人却未有如约去她存信的地方收那些信。
以至于,直到四年后的今时今日,这些信都还未有被任何人拆看过。
孟瑶早就知道曲云阔不通人情。
今朝喜,明日厌。
曲云阔能在两人刚结识时真情以待令孟瑶感到动容,也能在发觉孟瑶的才学和志向都不及他之后,当着众人的面驳斥孟瑶所持之观点,令孟瑶感到无所适从。
但孟瑶也还记得,有一年的中秋,自己又被父亲唠叨,说家中既无兄弟要帮衬,她去国子监读了书也无甚用处,不如好好学学她庶姐。让她多花些时间梳妆打扮,做做女红,学琴习舞。
她一气之下便在中秋之夜跑回了国子监。
也是曲云阔在同她一道分享月饼时对她说:
‘孟瑶,你愿梳妆便梳妆,不愿打扮就不打扮。何必要在意你父亲说的话?待到有朝一日你成了朝中重臣,还有谁会在意你有无描眉,梳的又是什么样式的发髻?’
他总是这般,在不经意间做出让孟瑶感动的事,也说出令孟瑶为之动容的话却不自知。
可当孟瑶回之以一片真情时,又总是说不清会在何时招致他的冷待。
想到这里,孟瑶不禁一声叹息。
也罢,既然曲云阔不愿收,更不愿拆看这些她在游学时带着真心与真意写下的信。
那么,便由她孟瑶来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