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从来没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痛骂,到了她生命中的末尾阶段,那些贤淑规矩全被当成屁,她终于肆意妄为了一回。连这个丈夫都不算什么,她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她活这一步,就像扁平玻璃樽里的鸦片町,去掉无谓的顾虑和规矩,迄今为止的人生全浓缩成极致而浓烈的情绪,不用兑水,反正喝一点少一点,过一日短一日,还有什么好在乎?
她的丈夫被骂懵了,他从来没被一个女人如此疾言厉色地痛骂过,他在对方歇斯底里的尖利嗓音中惊慌失措,灰头土脸,近乎踉跄地逃了出去。
大太太将俩人间那层窗户纸捅破,令苏大老爷愧疚也愧疚不成,深情也深情不下去,他突然间发觉自己进退维谷,怎么做也不对。最终,大老爷仓惶离开,躲入自己的书房闭门不出。他惊恐地发现,夫妻昔日那些缱绻恩爱已然一去不返,可他明明身处其中,却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些情意绵绵怎么就一下子一去不返了?当天晚上,苏大老爷宿在书房,他听见妻子房中传来的尖利叫骂,也听见佣人咚咚咚急下楼的急促脚步声,他晓得那是出去给大太太寻法子买药水去了。他想无知妇人真个荒唐,难道要死在这上头才肯悔悟?他下意识地起身想管,可暗夜里不知怎的手一拨,案几上一个茶盏被扫落下地,发出哐当一声锐响。霎时间苏大老爷心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旧情突然就泄了气,他颓然坐下,无力地想,我便是阻得了一次,又能阻得了几次?不让她喝药,她是要跟我拼命的,且不说好男不跟女斗,便是斗起来,我哪里拼得过她?
他愣愣地出神,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得那个佣人回来了,啪嗒啪嗒上楼去,苏大老爷鬼使神差地开了一丝门缝,亲眼见着那佣人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捧着一个全新的扁平棕色玻璃瓶,灯光摇曳,玻璃瓶闪着诡异的光。他像浑身被抽去力气一样,心里压抑得难受,却又诡异般地激动起来,就如幼年观看城外斩首示众的刽子手手上的刀,恐慌中却隐隐带出一丝兴奋。
直到深夜苏大老爷也无法入眠,他后来如游魂一般来到苏锦瑞屋里,将奶娘赶走,把女儿抱了起来,像冻坏的人需取暖一样紧紧抱住她。他脸色惨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似乎在呜咽,却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
这是苏锦瑞记忆中唯一一次父亲抱过她。
大太太很快就因服用鸦片町过量而死。临去前几日,她将表姐请到家中,俩姊妹密谈良久,出来后表姐眼眶红肿,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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