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晋阳城内。诸将吏济济一堂。有人一脸郁闷,有人一脸怒色,只有慕容垂神色平静。“昨日索要健儿、家眷,今日令将军诣邺,依某看,那李跃分明不给我等活路!”兰汗怒道。“邺城龙潭虎穴,派一使者前去即可,想来梁主不会在此时与我反目!”兰建作为兄长,沉稳的多。诏令上的语气也没多严厉。慕容垂望向高弼,“先生意下如何?”高弼捋了捋下颔上不多的胡须,“此乃梁帝试探之举,邺城龙潭虎穴,将军若去,性命倒是无忧,只怕难以回返,不如不去。”比起坑杀段龛满门和部曲的慕容儁,李跃在天下群雄中名声还算不错,至少没有随意杀戮。慕容垂沉吟片刻后道:“不,邺城吾非去不可!”众人皆是一愣,“为何?”“此去邺城,一者可消梁帝对吾之忌惮与敌意,二者可观梁国气象,三者可结交邺中权贵,有百利止一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年苻洪姚弋仲侍奉石虎十六年,吾何为而不至邺中?”慕容垂身上越来越有雄主气度,令堂中诸人心折不已。只要性命无忧,总有出头之日!“太原之事,皆托付与先生。”慕容垂冲高弼拱手。长子慕容令入质邺城,次子慕容马奴拙劣不堪,三子慕容农年幼,只能将太原托付给过命交情的高弼。不过这一举动,让兰氏四兄弟神色有些低沉。“阿汗、阿加难,敢与吾同去否?”慕容垂虽是在邀请,但语气却不容置疑。兰汗、兰加难望向兄长兰建,在慕容垂的气势在,兰建也不敢发一言,兄弟二人只能咬牙硬撑,“有何不敢!”“壮哉!”慕容垂抚掌而笑……邺城。崔宏亲自督办,在南城开辟出一大片民宅,供匠人居住,同时也提供给寒门士子。前后不到十日,崔宏已摸清桓野王的底细。本名桓伊,却并非桓温族人,而是谯沛铚县人,乃江东名士丹阳尹桓景之子,少年时即随父宦游蒸湘,寓居于云绵庵,读书习武,观梅吹笛。入邺之后,遍览名迹,并未与人接触。既然是闲云野鹤,李跃也就没太在意。文人多来邺城走走也是好事,加强南北之间的沟通。李跃正与王猛商议行商司细节时,刘应忽来禀报:“陛下,慕容垂将亲至邺城!”“慕容垂雄杰也!”李跃由衷赞叹一句。脱离慕容恪的提携后,慕容垂长进了不少,无论梁国如何咄咄逼人,他都没撕破脸皮,此次更是敢来邺城,足见其胆气。不过这么多年,李跃的名声还不错,投降自己的刘国、张平,都颐养天年,在邺城过着平安安乐日子。基本信用还是有的。王猛眼神一亮,“拓跋什翼健来否?”刘应回道:“未曾有消息传回。”“以拓跋什翼健的性子,肯定不敢来。”李跃太了解他了,若有这个胆量,也不会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王猛道:“慕容垂此来,非同小可,绝不可怠慢。”“这是自然!”李跃也很想见见这位名垂青史的人物。慕容垂说来就来,数日之间,一百三十二骑顶着寒风穿过滏口,直奔邺中。为了表示重视,李跃让王猛和质子慕容令一同前去迎接。自己则在宫中设下酒宴。二人联袂入城,慕容垂头戴黑玉冠,一身圆领皮氅,系着一件细白貂绒披风,腰间一条青玉带,扑面而来的雄武之气。慕容氏一家子都相貌出众,慕容垂虽没有慕容恪英俊,但胜在一个“雄”字,身材魁梧,面容坚毅。“臣慕容垂拜见陛下!”“道明免礼!”李跃走下台阶,亲手扶起慕容垂,年纪相仿,不免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是以直接称呼其字。“臣闻邺中盛会,陛下既然相召,臣星夜兼程而来。”慕容垂神色之间毫不作伪。李跃也是武夫出身,就喜欢跟他这样性格的人交往,“道明心意朕已知晓,今日一会方知天下豪杰不过如此,当满饮此樽!”亲自倒满一樽酒,递了过去。真雄杰假雄杰,就看这一樽酒。殿中顿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这樽酒上。麻秋一杯酒毒杀苻洪之事并没过去几年。慕容垂身后几人神色异常紧张,有人脸上都渗出冷汗。李跃斜了一眼过去,那几人全身一颤,险些摔倒在地。“谢陛下!”慕容垂接过酒樽,一饮而下,饮完之后,还向众人展示空樽。易地而处,李跃自问都做不到如此从容,心中对慕容垂的评价再度攀升,果然能在史书上留下厚重一笔的,都不是简单人物。要么真不怕死,心无芥蒂,要么窥破了李跃的试探之意。不过这杯酒喝下去,两边的信任基本建立了。李跃能感受到慕容垂的诚意,其实他不来,李跃也不会见怪,但慕容垂偏偏就来了,连命都豁出去,赶赴邺城,至少是信任自己的。“道明快快入宴!”李跃微微一笑。慕容垂拱手,神色自若的坐在左首第二席,居于王猛之下,而他带来的人,都肃立其后。都是武夫,也就不搞丝竹管弦那一套,直接上硬货。几十名黑云将提着刀盾上场,战鼓擂动,刀光盾影,杀声阵阵。黑云将都是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煞气冲天,连战舞都杀气腾腾。看着他们挥刀举盾、跳劈踏刺,仿佛亲临战场一般。殿中文吏、宫人脸色情不自禁的惨白。而慕容垂依旧泰然自若,频频向王猛敬酒。一舞终了,黑云将退下,其他人脸色这才恢复常态。慕容垂举樽遥敬:“黑云精锐,果然非同凡响,今日方知陛下何以无敌于天下!”李跃端起酒樽,“昔者一汉敌五胡,黑云健儿以一敌三胡不在话下。”这倒不是吹嘘,高昂的士气,丰厚的待遇,精良的装备,崇高的地位,该给的李跃全都给了,胡人怎会是对手?“胡虏祸害中夏,若非陛下,中原何日能扫尽胡尘?如此功业,远迈秦皇汉武!”慕容垂一顶又一顶高帽扔过来。语气之中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当年邓桓为征西将军屯兵乐安,慕容垂为平狄将军,屯兵徒河,与邓桓对峙数年。平狄二字,可见慕容氏对羯赵之蔑视……而今日殿中的慕容垂,言行举止,完全就是一位汉家大将。“哈哈哈,道明醉意,天下尚未一统,朕安敢与秦皇汉武相提并论?”李跃还没喝糊涂。慕容垂却从胡床上起身,拱手道:“桓温在南行土断之法,严明吏治,积蓄钱粮,打造军械训练士卒,颇有北寇之志,依臣之见,桓温,人杰也,不可宁其坐大,今四海宾服,不从者唯江东尔,当迎头痛击之,趁胜而取江东!”“慕容将军醉矣!”上首王猛举樽笑道,目光时幽时明,锐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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