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子营一下又热闹了。
死了人是最热闹的,各种各样的热闹。
来路还未吃饭,二嫂子的后人就在门上报丧了。隔着门来路看见是老二双成,头耷拉着,腰弓着,很悲伤的样子,不过一走路就显形了。那背直直的,像吃了擀杖,腿也一扭一扭的,像跳舞。现在都不讲究了,要在以前,要在他们凉州,这是让人笑话死哩,有老者甚至敢打你麻鞭。活着不孝顺,死了还这个样子,那你是说不过去的。满子营看来差点,没人计较,爱咋走咋走。
死的是谁?拾羊问。拾羊总算起来了,边洗脸边问。
二嫂子缓下了。来路纠正着。刚死了不能说死,只能说缓下。年轻人就是记不住,记住了也给你由口乱说。
早该死了,拾羊说。把人家双果害的,拾羊又说。
来路盯住拾羊,盯了好半天,没言喘。拾羊跟双果走得近,老上双果家打牌,二嫂子一呻唤,就坏了他们的牌兴,拾羊有时也替双果骂娘,老不死的,哼哼啥哩。来路听见了,装没听见。这些爹爹们,一路鬼背着送下的,都是无义种。
吃了饭,来路说,早点儿过去,看有没帮的。拾羊瞪住来路,凭啥,他又没请过。
来路不吭声了,他忘了,现在帮忙是要上门请的,不请没人去,看来真是老了。
来路扔下拾羊,蹰蹰地进了工具棚。铁锨,洋镐,抛头,一应的工具都在。只是上了锈,一不使唤就上锈。这东西跟人一样,得老使唤。来路拿出工具,坐在太阳下除锈。院子里很暖和,上午的太阳总是这么暖和,晒得人很舒服。几只鸡在院里觅食,很悠闲。来路除一阵,停一阵。看上去有点神不守舍。他脑子里一定在想,这是第几个了。其实根本不用想,每走一个来路都记得清清的,坑多大,怎么个走向,能不能晒上太阳,能不能望上风,甚至能不能串门,来路都记得清清的。比如三爷的坑就大点,多占了二尺。东头满六的就小了尺五,那是来路不高兴,满六临死也不还借他的二十块钱,这钱当然成了死账,没哪个后人愿意认。来路只能给他少打尺五,让他望不成风。还有满狗家的,女人活着时倒也能说到一起,可就是嘴碎,不能让她听到些什么,听到了准给你嚷得满村子都是。拾羊裆里的小家伙有点毛病,伸不直,硬倒是硬,但硬了也是弯的,还是头朝里弯。这事没人知道,来路只跟她说过,本想着让她给看看,有法子弄直没,不料她就给嚷了出去,害得现在拾羊都说不下媳妇。来路一狠心,就给她打拧了,俗话说房拧坑不拧,坑拧不安宁。果然她的后人们到现在都不安宁,老大离了,老二跳了河,这些日子老三又杀天仗,估摸着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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