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士子渐渐散去,贾琰恭敬随在三儒之后,走进凌烟阁去。
在进阁之前,他眼角的余光发现一个少年身影。
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棉褂,披一件海底青锦绣大氅。
面若中秋之月,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
他身侧还跟着一个面容英武的修长青年,手持一柄斑斓宝剑。
贾琰心念一掠而过:看这打扮,贾宝玉?那持剑青年是冯紫英还是柳湘莲?
……
荣府,日暮。
贾宝玉急吼吼走进荣庆堂,卷进一阵寒风。
他今日出府与柳湘莲、蒋雨涵几个相熟的哥儿在凌烟阁左近的杏花楼吃酒作乐,突闻凌烟阁前有个姓贾的少年接了凌烟阁三问,猜测是贾琰。
一时好奇,就去围观。
贾琰的那首劝学诗他倒是欣赏得紧。
但后头贾琰与福建解元马平辩论经义,他又觉得无趣和厌恶,认为贾琰固为神童也难免俗,终究是个蝇营狗苟的“禄蠹”。
随后他又听说神童贾琰的名头传遍京师,已在凌烟阁拜三位大儒为师。
贾宝玉虽不通世故,但也隐隐觉得这对于贾府来说是個重大的信息,便回府来报。
但实际此时贾母和荣庆堂上在座的贾政、王夫人以及王熙凤、钗黛探惜诸女早已知晓此事。
贾宝玉欢腾进来,一眼瞅见面沉似水的贾政,立时吓了一跳。
赶紧规规矩矩给诸位长辈见礼,也忘了自己的来意,老老实实坐在了林黛玉的边上。
贾母苍眉轻蹙:“这小厮才学倒有几分,但在老身看来,他的心机更深,切不可再小觑了他。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去凌烟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拜了三位大儒为师,非同小可。
政儿,你亲自往东府去一趟,警告贾珍,再不可向贾琰下手。”
贾政叹息:“老太太,贾琰之才旷古罕见,此等人物,将来必成大器。
东府为些许财帛俗物,与之成仇,实乃不智。
我去劝说倒无不可,但就怕珍哥儿不听,一意孤行。”
顿气不打一处来:“该死的孽障,跑来此处作甚?”
贾蓉心惊胆战,面上的畏惧之色愈重。
他慌不迭拱手作揖道:“老爷,西府二老爷正在宁安堂候着……”
贾珍眼一斜:“他来作甚?”
“听说是为了贾琰的事儿。”
贾珍顿心烦意乱起来,摆摆手,径自去了宁安堂见贾政。
……
暮色深沉,贾琰裹着大氅,大步流星离开凌烟阁返回位于德盛坊的新住处。
阿昌在家中等得焦躁不安,见贾琰进门,扑上来急道:“少爷,赖二的人已发现咱们住在这边,白日里那几个宁府的狗奴才一直都在外头转悠……”
贾琰面色不变:“我知道。”
京师虽大,但以宁府的势力,贾珍寻到贾琰主仆的踪迹也非难事。
“咋办呀,少爷……贾珍这恶贼什么事干不出来?”
“你不用怕,他们不敢硬来。”
阿昌欲言又止。
他心说在这京城,还有贾珍不敢做的事吗?
贾琰笑笑,随手拍拍阿昌的肩膀,也不过多解释,自顾进了书房。
日间在凌烟阁的行动效果之好,其实超乎了他的预期。
尤其最后能拜入三儒门下,得了一块凌烟阁的腰牌,对于贾琰来说,就相当于一枚护身符。
在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治语境下,不要说宁府,就是皇亲国戚,也不会轻易向他下手。
当然,贾琰并未因此沾沾自喜,他很清醒。
当前局势,他与贾珍已然势不两立,难以共存。
贾珍绝不会收手。
目前贾琰要做的是“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将节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凌烟阁应答三问只是他展开反击的第一步。
接下来……
贾琰嘴角挑起一丝冷漠的弧度。
房中红烛摇曳,将他趺坐沉思的背影投射在雕花窗户上。
门外的阿昌忧心忡忡,站在寒风呼啸的天井中凝望半响,这才怏怏回了自个的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