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前,贾琰送走了一名光武卫的中阶指挥使,就在蜀王柴瑾的队伍被临时召回宫去后不久,康晋的人就进了贾琰府。
来人态度极其谦卑,奉皇命送回了贾琰之前被康晋收走的那枚玉佩。
但心细如发的贾琰马上就察觉到眼前物并非己身之前持有的那一枚,尽管式样、材质、雕工、大小均如出一辙。
他那一枚因少年经年把玩带着一层细腻光润的包浆,而这一枚似封存已久。
随后关于他失宠的传言也就传进府来。
贾琰洞若观火,这般传言八成是一群“有心人”见蜀王被召回自以为是的传谣,继而以讹传讹而已。
或者说,这本就是很多人“意淫”和希望看到的结果,或许说某人无意中的一句幸灾乐祸,流言就开始在京师勋贵的小圈子里高速传播。
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恐怕到死也不会明白,在宫里那位至尊心里,贾琰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
夜幕渐临,现在的大周京师,已完全化为一座不夜城。
城中内外,各大坊市,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欢乐盈天。
街市尽卖撒佛花、韭黄、生菜、兰芽、勃荷、胡桃、泽州饧,商户竞售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狻猊、虎头及金彩缕花、春帖幡胜之类,又有市爆仗、成架烟火之类。
自薄暮时分起,荣府就在荣庆堂上设下大宴,诸人齐聚,以为守岁宴。
贾母高坐台上,笑吟吟望着堂上一干后辈儿孙,目光巡视间却没有发现林黛玉的身影,不由一怔。
贾母望向王熙凤。
王熙凤娇笑两声:“老太太,林妹妹说今儿身子不爽利,也吃不得酒,受不了风寒,就不来守岁了,让我跟您老说一声。”
贾母面色微沉。
她情知黛玉在闹情绪,只是找了个藉口不来而已。
她虽然还未开口提出悔婚,但这府中上下几乎都心知肚明,这是早早晚晚的事,最多过了年。
这当然瞒不过心细如发的林黛玉。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她当日写下的这两句诗,此刻读来更是百感交集。
贾母心中不虞。
但她不会因为林黛玉的缺席而影响自己过年守岁享受天伦之乐的幸福情绪。
所以就随意点点头,主动笑着岔开话题去:“今儿大年夜,阖府同乐。
凤哥儿,吩咐下去,给下人们另开几席,酒菜管够,另外每人打赏一两银子!”
王熙凤眉眼间满是媚笑:“哎呦喂,老祖宗,您老可真是大方!好好好,就每人打赏一两银子!这叫什么来着,普天同庆?”
贾母赞一声,贾探春脆生生坐下,满面笑容。
薛宝钗素来是诸女之首,文采更不差。
她见贾探春讨了彩头,也不甘示弱,笑着也起身道:“老祖宗,宝钗也献丑了。”
“亲长共聚话辰良,旖席罗帷羡春光。围炉夜语如白昼,普天同庆一缕香。”
薛宝钗话音一落,连一向怯怯的贾迎春都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薛宝钗这哪里是献诗,分明还是在对王熙凤反戈一击!
王夫人忍俊不禁,也笑出声来。
薛姨妈忍住笑,扬手指着自家女儿:“宝丫头,你真是胡闹!”
随后是贾母大笑,堂上诸人也是欢声笑语一片。
只有王熙凤丈二尼姑摸不着头脑,云里雾里实在看不清,也只能尴尬赔着干笑两声。
诸人笑了一阵,贾政突然扭头望向贾兰。
温和道:“兰儿,琰哥儿可曾教你吟诗作赋?今儿举家团圆,所谓守岁,你可有诗作说来听听?”
贾兰面色大红。
他站起来冲贾政毕恭毕敬一揖:“回祖父大人,先生说我年纪还小,应先以经文启蒙为主,不宜过早涉猎诗赋,免得基础不牢。”
贾政点头,颇以为然道:“好!琰哥儿果是良师,经文乃是大道,你方启蒙打下基础更重要。
对了,兰儿,琰哥儿教你的《声律对韵》第一篇为何,诵来给老夫听听。”
贾兰点头应是,然后端着小四方步,走向堂上。
他清了清嗓子,肃然吟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
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贾兰稚嫩却严肃的声音在堂上久久回荡,贾政听得心旷神怡。
薛宝钗、贾探春两女更是听得全神贯注。
正入神间,贾兰的吟诵却戛然而止:“河对汉,绿对红。雨伯对雷公。
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云叆叇,日曈曚。
腊屐对渔篷。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
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
茅店村前,皓月坠林鸡唱韵;板桥路上,青霜锁道马行踪。”
贾政急道:“快快快,继续吟诵,不要停!”
贾兰红脸小声道:“祖父大人,今儿课未上完,娘就唤我回府了,兰儿蠢笨,只记得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