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风点点头,跟着苏彤往楼后面走。一路上她也不说话,瘦小的身子被画板遮了大半,外套不修边幅地随便系在腰间,看上去落魄而萧索,让人有点儿心疼。
魏如风对苏彤多少有些怜爱,这种感情细细碎碎,说不清楚,可以解释成各式各样的答案,但是,他能肯定的是,这不是爱。爱情是无须解释而一锤定音的,就像他对夏如画那样。
“你们俩在一块儿了吧?”苏彤走到一个花坛前停下,漫不经心地坐在栏杆上说。
“嗯。”魏如风坐在她旁边说。
“她不是看你难受,所以才安抚你吧。到时候你别傻帽儿似的,又被人一刀捅了,抬到医院去。”苏彤仿佛毫不意外。
“不是,你应该知道的。”魏如风说。
苏彤轻哼一声,一边打开画板一边涩涩地说:“那你们现在怎么办?你决定了吗?”
“我们……要离开海平了。”魏如风抬起头说。
苏彤的手顿住了,她怔怔地看着魏如风说:“什么时候走?”
“大后天。”
“礼拜四?”
“嗯。”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苏彤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她使劲地撑开画板的绳子说:“魏如风,那是不是今天我没遇见你,你就这么走了?”
“不是。”魏如风看着她说,“我会告诉你的。”
魏如风没有说谎,在海平市里,他只有一个可以相信并需要告别的朋友,那就是苏彤。
“你们算是逃跑吧?那以后都见不到了吧?”苏彤的声音沙哑起来。
“对不起。”魏如风轻轻地说。
苏彤撇撇嘴,其实“对不起”与“我爱你”是一样地沉重,说“对不起”的那一个不一定不伤心,因为每一个“对不起”都辜负了一个良苦用心。
“得了,少来这套。”苏彤跳下栏杆,按住魏如风说,“你站着别动,帮我个忙,让我画幅画。”
魏如风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苏彤打开画板,指着一幅未完成的画说:“就这个,不会很久的。”
那幅画里画的就是这个花坛,一个男孩坐在栏杆上,看身形能看出是魏如风,只不过面部还没画完,人物没有表情。
魏如风默默点了点头,苏彤跑到他对面,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拿着铅笔一边比画一边涂抹说:“我从夏天起就画这个了,你看这些花,开了又谢了,可我一直只画了一半。你不知道,我同学见了都说我神经病,明明只有花坛,我却硬画了个人在旁边。我就吓唬他们说,这是个鬼,只有我能看到,你们都看不到。哈哈,有意思吧!”
魏如风望向她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他想,在那些夕阳西下的傍晚,苏彤一个人坐在这里画着不存在的人像时,心底一定是很寂寞的。
苏彤看着他眼里的波光,渐渐地停下了,她细声说:“如风啊,你知道吗?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就想,我一定要找到一个人,他可以上课替我占座,陪我买颜料画纸,去三食堂抢最好吃的菜留给我,傍晚和我手拉手地在学校里转悠。而我呢,要为他画一幅画,一定要画得非常好看,这样老了以后还可以拿着去跟别人显摆。我遇见过一个很帅的男孩,我们俩一起度过了一段很好很好的日子。我觉得这很简单,想知道是不是爱一个人,其实只要十分钟就够了。我见到你,只用十分钟就确定了。可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留下来陪我的,因为你遇见我早就超过了十分钟。魏如风,我从来都没跟你说过‘爱’这个字,可是,我真的爱你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魏如风静静地听着苏彤的诉说,她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我爱你”一口气说尽,只是她并没发现,这么多个“我爱你”连起来说时,“你”和“我”之间,恰恰少了一个“爱”字。
苏彤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泪,笔下少年的目光因她颤抖的手而更加迷蒙,完成最后一笔时,花间吹起了一阵微风,恍恍惚惚中,她好像听见了魏如风轻轻的叹息。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失去了这幅画里的如风少年。
成全是一种尴尬的大度,没有谁愿意舍弃自己的幸福。然而一个人只能给一个人幸福,给其他人的则是不幸。
写着他呼机号码的便笺,“小红莓之恋”的搅拌棒,半块已经发毛的提拉米苏,被他的血染红的衬衫……
小心收藏的这些东西,苏彤决定今天都要统统丢掉。
爱情诡异而美丽,两个人天长地久的背后很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抱憾终生。
“圆满”这两个字,奢侈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