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如意走了两步,站到樟树的树荫底下,“就在这里说吧。”
日光白灼晃眼,午后静悄悄的小区里,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正经说话的地方,裴宁却也无法勉强,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谭如意跟前,低头看着她,静了片刻方说,“你最近怎么样?”
谭如意低头看着跟前干净的水泥地,并不看他,“挺好的。”
“你先生是做什么的?”
谭如意抬了抬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裴宁有些局促,“就是随便问问。”
一时安静下来,谭如意觉得尴尬,想到方才在书房里看到的那张字条,暗叹了口气,“裴宁,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裴宁目光定在她身上,“其实……那天才车上遇到你,我非常高兴。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接着读书,听你说在崇城工作,我才决定回来。”
谭如意没说话。
裴宁静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些自嘲,“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已经结婚了……想做些什么,发现自己已没资格去做什么。还是晚了……就晚了半年。”
谭如意再迟钝也听懂了,她惊讶抬头看着裴宁。叶间漏下的光点投在他脸上,光影错落之中,他眼里的情绪也跟着看不分明。
谭如意轻声问:“你……读大学的时候,你是不是……”
裴宁没说话,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继而轻声笑了一下,“早该告诉你的。”
“我……我没想到,从来没敢这么想过。”
那时候,一切对她而言都是灰色的,许多对常人而言都是正常且已泛滥的东西,对她而言都是奢侈。
“我觉得你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干劲,为了什么事情努力的样子非常吸引人……或者说,吸引我。”似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最初的尴尬以后,只剩下迫切的倾诉的,裴宁热切地看着她,语速渐渐加快,“所以当时听到你笔记本里的内容时,我高兴得懵了头,等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追出去,只看到了你扔在地上的本子。后来屡次碰到你,我想,我必须同你讲清楚,但那时候你面对我时的态度极为排斥。我不敢贸然以为你对我还抱存同样的心思……”
“所以你就不说了吗?”谭如意忽开口打断他,“因为怕被拒绝,所以干脆就不说了吗?哪怕我或许会抱着这样的误会过一辈子?”
裴宁愣了愣。
“你说,不断向着太阳走,哪怕到了太阳底下,就没有阴影了吗?”谭如意定定地看着他,“你或许觉得我一再地拒绝你是因为我把你视作过去的阴影,但那件事对我造成的影响不过持续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现在想起来,会觉得遗憾,但我只是遗憾自己没能将这件事处理更好,人为地制造了这样的困境。阴影自然是无法摆脱的,但人的伟大之处,正是因为即便一辈子都要与阴影相伴而生,也是把阴影踩在脚下,而非让它束缚自己。”
裴宁没说话。
“我现在过得很好,好得不用把‘我过得很好’这句话挂在嘴上。”她顿了顿,“谢谢你帮我把那个记事本送回来,它对我而言是十分珍贵的回忆。”
偶尔有风吹过,摇动着头顶的树枝,发出窸窣的声响。
仿佛也是在这样一个午后,她曾在教室自习时,一抬头透过窗户看见他沿着葱茏的绿荫缓步而来的身影,于是信笔写下了那句话:“我以为自己尚不能作为一棵树的形象同你站在一起……”
裴宁轻咳了一声,低声开口,“我还是要为过去的事道一句歉。希望你跟你先生,今后能过得幸福。”
谭如意看着他,“谢谢你。”
为了寒伧岁月里的那值得偶尔回味的浅淡喜悦,无论结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