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似玦再写,被宦者如法炮制损毁了去,他无法,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起笔,渐渐地,受伤的手握不住了。
血顺着青毫滴落,俞似玦疼得呻吟,暗室内回荡着那宦者得意洋洋的尖细嗓音——
“探花郎要对西厂心怀感恩啊,若是进了锦衣卫大牢,你这文弱身子骨怕是撑不过一日,学问再好又如何?你的声音越不过我们督主,上达不了天听。”
他的靴尖碾在俞似玦的断指上,年轻的书生在剧痛中逐渐麻木,神思恍惚间,那碾压手指的力量骤然消失,咚一声,那持势凌人的宦者直挺挺倒地。
俞似玦哆嗦着抬眼,只见宦者身后立着一女子,华裙裹身,却不娇不媚,好似书中救百姓于水火的应命女神,崇嫣放下了匣子,微微喘着气,她刚刚就是用它砸趴下了个宦者。
为确保对方一击之下再难爬起来,她用了很大的力,现在有些喘。
“姑娘,你不该出手,姜督主需要苗疆的蛊药,暂时不会取我性命,无非是废一只手,受些苦楚罢了。”俞似玦哑着嗓子道。
崇嫣神色认真,娇容上透着点疑惑:“可你刚刚,叫得挺惨。”
俞似玦闻言,神情羞赧,他话说得漂亮,可到底十指连心,他又非铁血之人,这份断指之痛确实叫人难以承受,那宦者说得对,若是进了锦衣卫大牢,他恐怕是撑不住。
崇嫣没再与俞似玦纠缠刚才出手是对是错,于她而言,出手便出手了,幼时霍弈护她未计较过后果,后来镖局当家的也没教过她为计较后果而对欺凌袖手旁观。
一切全凭她本心。
崇嫣对俞似玦扬了扬下巴:“挪远点。”
待俞似玦躲得够远后,崇嫣又搬起匣子对牢门的锁砸了又砸,几下之后,铜锁被砸得扭曲。
崇嫣提着裙摆对着牢门猛踹几脚,将牢门踹开。
俞似玦望着被暴力拆开的牢门有些傻眼:“……崇姑娘?”
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强烈的动摇,崇嫣真的是老师之女吗?除了长相,其他的跟老师和师母好不一样。
“待会儿我会烧了这里制造骚乱,你趁乱扮成宦官想办法混出督主府,”崇嫣顿了顿,眼神里满是对学识的信任:“你都是探花郎了,脑子应该很好,必是有办法混出督主府的吧。”
俞似玦:“……”
读书十几年才中了探花的他,突然有些羞愧。
可方才姜少娴急匆匆出去就是为了找崇嫣,他怎好再连累她。
“燃火会染上味道,骚乱还是我来制造吧,姑娘先走,不必忧心在下。”
崇嫣没怎么思索就同意了,她把两条靛青抹额塞进怀中,又找了条帕子将断指包起来交给俞似玦,分别前告诉对方如何联络陈颂:“找他,两个时辰内能接上手指的话,应当就没大碍。”
托姜少娴喜欢幽静的福,崇嫣溜出书房后,没费什么工夫就躲进了翠园中,翠园内树木环抱,凹凸交错的假山石叠砌出一内凹的假山洞。
崇嫣躲在假山洞内,望着督主府各处火把跃动,计算着时辰。她不会主动现身,她要在这里等着被姜少娴的人找到。
因为多疑的人只会对自己找到的真相深信不疑。
眼看火把趋近,崇嫣思量着怎样自然地把人引来,刚向外走了几步,她裙摆被一凸起的嶙峋山石勾住,崇嫣侧身去解裙摆,乍然发现,勾住她裙摆的好像不是山石,更像是一截指骨。
她僵硬地抬头,黑黢黢的假山洞壁凹凸有致,仿佛一副人骨嵌在假山中。
暗室内那一幕幕在脑内回闪,崇嫣惊得连退直退,直到撞上赶到此处的一人。
火把映照下,姜少娴神色越发诡谲,他将崇嫣脸上的恐惧尽收眼底,他的妹妹好像被什么吓到了,纵使见到他,恐惧神色丝毫不减,还后退了半步。
姜少娴神色阴阴,崇嫣这个神色,他有些熟悉。
他没抹去她记忆的无数次,她都是这么看他的,是什么呢?
啊~
姜少娴思索着,是戒备。
对恐惧之物的戒备,对可能伤害自己之人的戒备。
可是,为什么呢?
姜少娴不想问她为什么不在偏厅而在这里,也不关心崇嫣知不知道督主府的人到处在找她,现在的他只关心一件事——
“嫣儿,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