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这么一去,大伙都觉得凶多吉少,城里那地方乱着呢,就算队长保住命,也得缺条胳膊少条腿的。谁知没出三天,队长就回来了,一副鼻青眼肿的模样,在那条路上晃晃悠悠地走来,在地里的人赶紧迎上去,叫他:“队长。”队长眼皮抬了抬,看看大伙,什么话没说,一直走回自己家,呼呼地睡了两天。到了第三天,队长扛着把锄头下到田里,脸上的肿消了很多,大伙围上去问这问那,问他身上还疼不疼,他摇摇头说:“疼倒没什么,不让我睡觉,他娘的比疼还难受。”说着队长掉出眼泪,说:“我算是看透了,平日里我像护着儿子一样护着你们,轮到我倒楣了,谁也不来救我。”队长说得我们大伙都不敢去看他。队长总还算好,被拉到城里只是吃了三天的拳脚。春生住在城里,可就更惨了。我还一直不知道春生也倒楣了,那天我进城去看凤霞,在街上看到一伙戴着各种纸帽子,胸前挂着牌牌的人被押着游街。起先我没怎么在意,等他们来到跟前,我吓了一跳,走在最前头的竟是春生。春生低着头,没看到我,从我身边走过去后,春生突然抬起头来喊:“**万岁。”几个戴红袖章的人冲上去对春生又打又踢,骂道:“这是你喊的吗,他娘的走资派。”春生被他们打倒在地,身体搁在那块木牌上,一只脚踢在他脑袋上,春生的脑袋像是被踢出个洞似的咚地一声响,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春生被打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打人的,在地上的春生像是一块死肉,任他们用脚去踢。再打下去还不把春生打死了,我上去拉住两个人的袖管,说:“求你们别打了。”他们用劲推了我一把,我差点摔到地上,他们说:“你是什么人?”我说:“求你们别打了。”有个人指着春生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旧县长,是走资派。”我说:“这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春生。”他们一说话,也就没再去打春生,喊着要春生爬起来。春生被打成那样了,怎么爬得起来,我就去扶他,春生认出了我,说:“福贵,你快走开。”那天我回到家里,坐在床边,把春生的事跟家珍说了,家珍听了都低下头,我就说:“当初你不该不让春生进屋。”家珍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其实她心里想的也和我一样。“过了一个多月,春生偷偷地上我家来了,他来时都深更半夜,我和家珍已经睡了,敲门把我们敲醒,我打开门借着月光一看是春生,春生的脸肿的都圆了,我说:”春生,快进来。“春生站在门外不肯进来,他问:”嫂子还好吧?“我就对家珍说:”家珍,是春生。“家珍坐在床上没有答应,我让春生进屋,家珍不开口,春生就不进来,他说:”福贵,你出来一下。“我回头又对家珍说:”家珍,是春生来了。“家珍还是没理我,我只好披上衣服走出去,春生走到我家屋前那棵树下,对我说:”福贵,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我问:”你要去哪里?“他咬着牙齿狠狠地说:”我不想活了。“我吃了一惊,急忙拉住春生的胳膊说:”春生,你别糊涂,你还有女人和儿子呢。“一听这话,春生哭了,他说:”福贵,我每天都被他们吊起来打。“说着他把手伸过来:”你摸摸我的手。“我一摸,那手像是煮熟了一样,烫得吓人,我问他:”疼不疼?“他摇摇头:”不觉得了。“我把他肩膀往下按,说道:”春生,你先坐下。“我对他说,”你千万别糊涂,死人都还想活过来,你一个大活人可不能去死。“我又说:”你的命是爹娘给的,你不要命了也得先去问问他们。“春生抹了抹眼泪说:”我爹娘早死了。“我说:”那你更该好好活着,你想想,你走南闯北打了那么多仗,你活下来容易吗?“那天我和春生说了很多话,家珍坐在屋里床上全听进去了。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春生像是有些想通了,他站起来说要走了,这时家珍在里面喊:”春生。“我们两个都怔了一下,家珍又叫了一声,春生才答应。我们走到门口,家珍在床上说:”春生,你要活着。“春生点了点头,家珍在里面哭了,她说:”你还欠我们一条命,你就拿自己的命来还吧。“春生站了一会说:”我知道了。“我把春生送到村口,春生让我站住,别送了,我就站在村口,看着春生走去,春生都被打瘸了,他低着头走得很吃力。我又放心不下,对他喊:”春生,你要答应我活着。“春生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我答应你。“春生后来还是没有答应我,一个多月后,我听说城里的刘县长上吊死了。一个人命再大,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么也活不了。我把这话对家珍说了,家珍听后难受了一天,到了夜里她说:”其实有庆的死不能怪春生。“到了田里的活一忙,我就不能常常进城去看凤霞了。好在那时是人民公社,村里人在一起干活,我用不着焦急。只是家珍还是下不了床,我起早摸黑,既不能误了田里的活,又不能让家珍饿着,人实在是累。年纪大了,要是年轻他二十岁,睡上一觉就会没事,到了那个年纪,人累了睡上几觉也补不回来,干活时手臂都抬不起来,我混在村里人中间,每天只是装装样子,他们也都知道我的难处,谁也不来说我。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4页/共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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