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了半天,挤不进去,房门逼仄,房间也逼仄,窗口上也趴满着人,脑袋一层层的。我跳来跳去,挤来挤去,最后还是被挤了出来。怎么那么多人都喜欢看表姐啊?我心里难过得要死。
我只好垫起脚尖望了望,望不见,我又跳起来望,还是望不见。无奈,只好气咻咻地蹲在地上,等着别人瞧完了我再瞧。
只听有些妇女啧啧声不绝于耳,说这女子漂亮得很,天生的美人嘛,这样一朵花便宜了朱家那二小子了,这姑娘没嫁给城里人真可惜了……
听了这些话,我心里越来越难过了。对,我心中的表姐,我美丽的表姐,她就要嫁人了,她就要作为别人的新娘在别处生活了,以后再也不能轻易见得到了。这样想着,眼泪就迷住了我的视线。
等到众人意犹未尽磨磨蹭蹭离开小房时,我才有了一点儿机会挤进去。我看到了表姐羞涩的面容,被众人大眼瞧小眼睃,七嘴八舌地品评,她一个待嫁的闺女能不羞涩么?我看她双颊脂垫,粉琢黛雕,容妆精致,宛若晨霞新露,我竟看得呆了。
我凑到表姐跟前,直觉双目生花,芬芳馥郁。我惊叹道,姐,你真好看!惹得众人开怀畅笑。众人七嘴八舌,你姐天生的好看;你姐花一样的人物;你姐天仙下凡;你长大了就找你姐这样娇的媳妇儿……
表姐眉眼低垂,眼波流转,她笑了,整齐的牙齿颗颗闪亮,笑容楚楚生娇,令人陶醉。
表姐望着我说:“木阳长大了,也该娶媳妇儿啦。”
我脸一红,低下头去,直闻耳边众人嬉笑。他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就是,在学校里找个娇女子娶回家,还念什么书哩!赶紧别念了!……”
表姐笑着说:“书也要念哩,媳妇也要找哩!木阳,你可得替舅舅舅妈争光哩!”
听了表姐的话,我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我只想说:“姐,等我长大吧,我要娶你当媳妇儿!”可我不敢说,我又急又羞又想哭,就跑出了小房子。
表姐那身大红的衣裳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想,这辈子我是忘不了的。
我又在麦场上溜达了几圈儿。届时,木辉,木星也跑了出来。他们俩也吃得肚子鼓鼓囊囊,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地走出来。后边墙头又不时晃过来几个人影,都是我的几个叔伯。他们口中吞云吐雾,提着裤子,到处找地撒尿。然后又聚一起咕噜咕噜说着什么。不一会儿有个中年大个子男人追出来,满脸堆笑,身形摇摆,张开双臂揽着我的几个叔伯,时而大声笑起来,时而窃窃私语,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很快高个男人拍着叔伯们的肩膀,说着热情的话儿又晃进了大门。
木辉打着饱嗝说:“吃得怎么样?”
木星大声说:“一天三顿,每顿两碗!”
我看着木星胖乎乎的身子轻蔑地说:“念书能这样积极就好了。”
木星反驳:“念书跟吃饭是两码事,有本事你只念书别吃饭!”
木辉看着我说:“就是,我看你一顿也没少,顿顿也不比两碗少。”
我一时竟无语反击,只好眉开眼笑,学着大人说话的曲调:“能吃能喝还能睡,就是福嘛!”
木辉木星明显对我有所鄙夷,他们一起拧身躲进了墙角,那儿有一孔黑糊糊的窑洞。那孔窑洞我早知道,里边摆放着闲置的陈旧物件,旧自行车,架子车,烂鞋烂衣服等等。不知道他俩躲进去又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我自讨没趣,顿觉无所事事,刚想继续深入思考,就见爸爸那顶藏青色的鸭舌帽颠颠地走了过来。爸爸脸色微红,眼神却沉稳,虽说走路比平时急了点儿,可也保持着他作为老大哥的沉稳形象。
爸爸排行老大,因为家境拮据,从没进过校门,自从我认识他是我父亲以来,一直在营务庄稼,这几年以来,明显老了许多。
爸爸见到我,放慢了脚步,问了句:“你吃了么?”
我说吃了。
他又问:“冷不冷?”
我吸了一口凉气儿说:“不太冷。”
他又问:“站在这儿干什么?”
我左右瞧了瞧,很想说句“欣赏一下风景”,可想到爸爸文化层次低,文绉绉的词儿雷打不动,只好改换他词,直白地说:“吃得有点多,随便转转。”
爸爸白眼一扫,明显不悦:“少吃点,别吃伤食了!”
看着爸爸往地沿走去,双手开始在腰间摸索,我知道他也是跑出来撒尿的,越靠近埂子沿,他身子越抖得厉害。
忽然,我又想再溜去小房子看看表姐去,刚撩开腿,又被爸爸用言语扽了回来。他边摸裤腰边侧过头问我:“木星呢?”
我向窑口那里极速瞥了一眼,想说的话在脑海打着水花儿。
爸爸声音拉高了一度:“木星哪去了!”
我吞了吞口水,支支吾吾地说:刚还看见在这里溜达哩,一闪眼不知道去哪里了。”
爸爸系着裤带,跺着脚,吐了一口痰,然后望着我说:“快去找,等会儿人家安排睡觉的地方,别乱跑了,找见了带上房来。”
爸爸似乎喝了酒了,他平时滴酒不沾的,这会估计高兴上了。自己的妹妹门上过喜事,而且双喜临门,能不高兴嘛,能不喝两杯助助兴头儿!
随着爸爸离去,我看到窑口不时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来,我知道那两个小子估计又躲在窑洞里学着大人抽纸烟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