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却道:“世人皆道金铃响彻,是武皇终于选出了自己的传人。全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艳羡你,可我看你,好像并不高兴?”
周满想,原是高兴的。
毕竟耿耿于怀之事终于得解,谁能不心怀大畅?但过后思量,却不禁要想,或许不承认自己的,从来不是武皇的金铃,而是那个吃过太多苦以至于不相信半点有甜的自己。
剑阁闻铃,原来并非响在耳畔,而是响在心底。
她并非不高兴,反而是因为放下了心结,有所了悟,所以更为复杂,更难对外人道罢了。
周满转过身,只道:“今日剑阁金铃固为我响,可一想到从此以后,不知有多少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想要杀我而后快,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这话出口,已褪去了先前的沉重,甚至带点打趣的味道。
望帝似乎没有想到:“你竟然知道。”
周满与这位老者足够熟稔,此时洒然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案边的酒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便道:“昔年武皇宰执天下时,三大世家俱要伏首于前,想来是对武皇恨之入骨,否则也不必在武皇陨落后,四处捣毁她旧年造像。金铃选的既是武皇传人,第一个容不下我的便是三大世家。其中镜花夫人与武皇更有贬谪瀛洲的深怨,连满园牡丹都都要遭她毒手,我岂能幸免?更何况,还有泥盘街、明月峡的旧仇在……”
话到这里时略略一顿,脑海里甚至浮出了张仪那张平静的面孔。
早在方才来的路上,她就已仔细想过。
前世她拿起倦天弓时,王杀于剑阁悟道突破,金铃骤然响彻闻于天下。王杀有神都公子之名,是天下公认的圣主,又得天人张仪辅佐,她那时再狂妄也不会去想,金铃是为自己而响。
但有这一世对比,前世便显得疑点重重。
金铃究竟为谁而响,暂未可知;可昨日张仪为金铃的力量所伤,却是她亲眼所见,而前世,对这一细节,她从未有过任何听闻。
是前世此事从未发生?
又或者,是有人瞒天过海,故意向全天下隐匿了此事的消息呢?
周满忍不住要算,前世自己之所以对王氏、对神都,一再克制,甚至愿意压下剔骨之仇不报,有泰半缘由,都在于顾念那位神都公子乃是武皇金铃选中之人,而自己深受武皇大恩,怎能反对武皇的传人出手?可若金铃之事,从头到尾都是张仪与王杀联手炮制,冒名顶替,那这二人于人心的了解之深、算计之毒,实在使人感到可怖。这一世,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一念及此,她竟笑起来,一口饮尽杯中酒。
烧春烈酒,入喉滚烫,却将雨中淋了一日夜的寒气驱散。
周满只道:“总而言之,剑阁今日闻铃,放在我周满身上,非但不是求不得的幸事一件,反而是灭顶的大祸一桩。从此以后,全天下怕找不出几个不想杀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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