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出了一点难受的神情,分明忍耐着几分不愿表露的怒意,只闭了一下眼,将那药瓶放回了桌上。
周满看了,竟好似明白他为何难受,又为何动怒,不由笑道:“一瓶丹药有十二丸,从刚进学宫那几天开始,到今天为止,我已经服了其中七丸。不过你都说了,要一些时日,此毒才会发挥效力。我近来修炼进境迅速,并未感到有什么异常,想必并无大碍,你不必如此担心。”
倘若的确是春风堂的人送的,而不存在中途调换的可能,那就已经意味着周满已经服用此毒将近一个月!
王恕就是不愿意事情如此,才多此一问。
可谁能想到,周满不仅反过来劝慰他,还一脸无所谓!
先前压着的那股怒意与对她的不满一并窜了上来,泥菩萨忽然生气极了:“并无大碍?什么叫并无大碍!就算眼下毒轻能治,只服了七丸便不叫做‘毒’了吗?今日是没异常,明日呢,后日呢?连这等攸关生死之事你都不放在心上!”周满顿时一怔,没料他会发作。王恕却又想起先前的桩桩件件:“参剑堂偏要试剑是如此,泥盘街逞能杀人是如此,今时今日被人暗害下毒还是如此!你本有一副无恙之身,就不能多爱惜自己哪怕一点吗?!”
金不换只约略知道周满参剑堂试剑那一次有些损耗,对泥盘街杀陈寺那晚后的事却全不知晓。
只是听了泥菩萨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
恐怕她在病梅馆那两日也没干多少人事,否则能让泥菩萨气成这样?
他反应极快,又知周满绝非什么好脾性的人,生怕他们在这节骨眼上吵起来,连忙一拉王恕,劝道:“别别别,天下岂有人不爱惜自己呢?周满这么说,想必是不愿你为她太过担心。你自己早先不还说过吗?修炼的事,她心中有数,肯定比我们两个明白。”
王恕不愿退让。
他杵着没动,看一眼周满,竟笃定道:“不,她不明白。”
金不换顿时头疼,眼见这个劝不住,便想劝那边,疯狂给周满使眼色。
然而周满比泥菩萨难伺候多了。
她既不吃软,也不吃硬,闻言甚至还笑了一声:“我爱不爱惜自己有什么所谓呢?又不是我爱惜了,旁人就不会害我。”
说这话时,她眼睫淡淡地垂下来,盖住了眸中的晦暗,神情间仿佛只是一种并无所谓的缥缈。
可接下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挑衅。
她张眼看向王恕:“若以你严苛的尺度而言,我自然算不上爱惜自己。可那有什么要紧?世人若什么都会,什么都能,还要你这样的大夫干什么?”
“……”
金不换惊呆了,这话一出,还劝个屁啊!
果然,王恕万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枯瘦的长指在袖中攥紧,苍白的手背上已隐约现出青筋,怒意在胸膛一阵起伏,看她好半晌,最终竟道:“好,好!”
语毕,他拂袖转身,直接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这“好”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金不换心里拔凉拔凉的,但自问对泥菩萨有几分了解,见人一走,不由喃喃道:“周满,你完了。”
然而身后周满没有任何反应。
气走那尊泥菩萨之后,她只是拿起了那还装着两丸养气丹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丹药来,放在手里,若有所思的看着。
金不换回头便道:“泥菩萨人虽然迂腐、固执了一点,可心是好的啊。人家才帮你验了毒,你不感谢一番也就罢了,好歹再多问几句,查查背后是谁吧?怎么——”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了此刻周满的举动——
在盯着这枚被人下了毒的丹药好半晌后,她好像有了什么决断,竟忽然抬手将这一枚毒丹服下!
金不换头皮都炸了:“你干什么?!”
周满唇畔挂笑,眸底却有几分令人胆寒的凶邪:“是谁不重要。有人想玩,我周满便奉陪到底!”
端看是谁棋高一着,又是谁局败身死!
金不换从未见过这样疯狂之人,但觉一股战栗从脚底往上窜。
直到此刻,才算明白泥菩萨方才为何那般生气……
他深深望着她:“他没有骂错,你岂止是不明白?你根本是丧心病狂。”
周满掂掂那仅剩下一枚丹药的瓷瓶,懒得回应他,只算了算春风堂下次送丹药的时间,然后问:“你跟他关系好,能不能帮我问问这毒丹的制法?尤其是这什么‘待日晞’的毒,我想要张方子。”
金不换差点跳起来:“你才把人气走,我怎么去要?”
周满道:“菩萨心软,你要要肯定有。”
金不换气愤不已:“你这不欺负老实人吗!”
周满终于抬眸看他一眼,竟没否认:“我就是啊。”
金不换指着她:“你——”
他一时为之气结,什么别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重复一句:“你有病,你有大病!”
周满浑不在乎,只笑着提醒:“十五日之期已到,今晚便要干活。不准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