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轻声道:“先生以后莫要如此涉险了。”
陈平安说道:“当然应该点头答应下来,我这会儿也确实会上心,告诉自己一定要远离风波,成了山上修行人,山下事便是身外事。只是你我清楚,一旦事到临头,就难了。”
崔东山趴在栏杆上,双腿弯曲,两只露在栏杆外边的袖子,就像两条小小的雪白瀑布。
陈平安问道:“周米粒在落魄山待着还习惯吗?”
崔东山点点头,“习惯得很,总觉得每天抄书的裴钱就是读书人了,眼巴巴等着裴钱将来亲笔给她写哑巴湖大水怪的故事呢。小姑娘狗腿得一塌糊涂,每天都是裴钱的小尾巴,屁颠屁颠扛着行山杖,如今又从骑龙巷右护法,被先生提拔成为落魄山的右护法,现在可好,与人说话之前,都要咳嗽两声,先润润嗓子,再老气横秋言语一番,都是跟我那位大师姐学的臭毛病。”
陈平安笑道:“挺好。”
崔东山好奇道:“真要将小姑娘载入落魄山祖师堂谱牒,成为类似一座山头供奉的右护法?”
陈平安说道:“当然。这不是儿戏。以前还有些犹豫,见识过了春露圃的山头林立与暗流涌动之后,我便心思坚定了。我就是要让外人觉得落魄山多奇怪,无法理解。我不是不清楚这么做所需的代价,但是我可以争取在别处找补回来,可以是我陈平安自己这位山主,多挣钱,勤勉修行,也可以是你这位学生,或者是朱敛,卢白象,我们这些存在,便是周米粒、陈如初她们存在的理由,也会是以后让某些落魄山新面孔,觉得‘如此这般,才不奇怪’的理由。”
“我不排斥以后落魄山成为一座宗字头山门,但是我绝对不会刻意为了聚拢势力,便舍弃那些路边的花草,那些花草,在落魄山上,以前不会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以后也不会。何况她们从来也不是路边的美好风景,她们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能够照顾那些值得照顾的人,我尤其心安。”
陈平安转头说道:“我这么讲,可以理解吗?”
崔东山使劲点头,“理解且接受!”
陈平安感慨道:“但是一定会很不轻松。”
崔东山说道:“每一句豪言壮语,每一个雄心壮志,只要为之践行,都不会轻松。”
有些话,崔东山甚至不愿说出口。
所有久别重逢的开怀,都将是未来离别之际的伤心。
但这不妨碍那些还能再见的相逢,让人欢喜,让人饮酒,让人开心颜。
但是别忘了,有些时候,离别就只是离别。
陈平安也跟着趴在栏杆上,眺望远处大日照耀下的金灿灿云海,问道:“当了我的弟子,不会不自在?”
崔东山说道:“不会。”
陈平安笑道:“境界悬殊,学问悬殊,你这学生当然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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