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瀺说了一大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有一件事他没说出口。
他猜测书的事情,其实是齐静春早早料定的,宋集薪会瞧不上那三本蒙学,会选择留下来送给陈平安。
下棋、布局、算心这类事,崔瀺以前自认远胜齐静春,如今回头再看,当然是大错特错。
陈平安低声道:“宋集薪一直很聪明。”
崔瀺好奇问道:“你跟他关系那么僵,是因为他骗先生你违背誓言?”
陈平安不说话。
崔瀺笑道:“别怪我多嘴,也不是故意要为宋集薪开脱,我只跟你说个事实,不论对错,宋集薪在这件事上,是有其根源的,其实道理很简单,宋集薪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样样都比先生你强,后来还有了个婢女伺候起居,读书下棋书法样样精通,但是越是这样,他的某个心结就会越大。”
陈平安终于开口,“当时他被误会成是督造官的私生子,从小就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很多人背后骂得很难听。”
崔瀺点头道:“所以啊,宋集薪每天看着先生你这么个家伙,就会想‘凭什么你陈平安这么个差点饿死的穷酸泥腿子,好歹能够有爹娘,而我宋集薪却没有?甚至连娘亲的姓氏名字都不知道?’”
崔瀺晃了晃脑袋,“最让宋集薪受不了的一件事,是先生你身世如此凄惨,但是在宋集薪这个邻居眼里,像是每天都活得比他还要快活,吃饱了倒头大睡,睡饱了起床做事,这简直会让宋集薪抓心挠肝,浑身不痛快。所以啊,他不痛快,就想着要你不痛快,他知道你最在乎什么,就要你失去什么。”
陈平安记起那个泥瓶巷的大雨夜,那是他第一次想杀人,当时宋集薪差点就被他掐死在墙壁上。
跟着他一起从窑厂偷跑出来的刘羡阳,可能躲在远处,不小心看到了那一幕场景,所以之后一个月,刘羡阳都没怎么敢跟他说话,让陈平安郁闷了很久。
崔瀺自顾自感慨道:“有些孩子心『性』,牵扯出来的事情,既可怕可笑,又可恨可怜。因为不是只有孩子,才有孩子心『性』,许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一样会在某些大事情上幼稚得不可理喻。”
陈平安双手摆出剑炉桩,并未练习,纯粹是自然而然为之,脸『色』平静道:“这件事情,我当然恨死了宋集薪,但是真正让我不喜欢宋集薪的事情,不是这个。”
崔瀺大奇,忍不住转头问道:“怎么说?”
陈平安缓缓道:“刘羡阳差点被打死的那次,宋集薪竟然会蹲在墙头上,煽风点火,恨不得刘羡阳被人活活打死,这样的人,很……可怕。”
崔瀺默然。
陈平安抬起头,望向远方,“我们老家那边有句方言,叫看挑担的不累,我觉得这没什么,但是如果就因为觉得好玩,就坏到往人的担子上加石头,这种人,怎么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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