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兰一眼认出李思兴。他瞧见了一个被打烂了的人,那原本厚实白净的皮肤被那些铁鞭敲得碎了,宛若一个破碎的豆腐脑,被打作了零零散散的模样,在他身体的中央晃来晃去。他被两个军士架着,那颗板正方圆的头忽而歪向左,忽而歪向右,像飘忽不定的摇杆,被人拽来拽去,扯近扯远,那头顶上的血痂像海浪拍打过又退了潮沉积了的碎岩,凝固了,结成了磐石的形状。人群悄悄地聚缩,像受到惊吓的羊群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又好似那是被遇到了烈火的蚁群紧紧收缩着渺小的身躯。刘云兰感到自己的头在晃,在那里拼命地痛着,那感觉撕心裂肺,犹如两头健硕的公牛往他头上套了两根相反方向的绳子,铆足了劲向相反的方向奔去;又好似什么锐不可当的斧钺一把劈开了他懊恼的头颅,直直地掉落下来。他后悔着:那站在那的为什么不是他?而是他那比兄弟还亲近,比父母情更深的李思兴。所有的人在那一刻都变矮了,都唯唯诺诺地缩了下去,都变得更加麻木且不仁了,宛若一群站着呆住了的木头,不敢吐出一个字儿。他们有的面如黄土,泛着浅黄的油腻;有的呆若木鸡,泛着惊悚的神情;还有的冷似神明,似乎神明也无法立马宁静。一时间鸦雀无声了,仿佛世界都宁静了,只有那刽子手“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和那李思兴痛苦沉重的呻吟声尤为明晰。那个刽子手磨着那精致细腻的凌迟小刀,排放出响亮刺激的响屁,声音如雷鸣,甚为悦耳。
李思兴在那磨得赖赖巴巴的木桩上,嘴里尽着自己最大的气力喊叫着:“倪思忠!你不得好死!倪思忠!还有你的狗日的军队,都不得好死!他娘的老子下到下面做鬼也不会饶了你,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畜生……”他的脸肿胀得发光,有红有紫,那本来就小的眼睛肿作了两条细缝,两道深绿色的光线,从他的眼缝里射出。刘云兰正对着李思兴,二者之间的空间距离也不过几尺的距离,却仿佛隔了望不到边际的天河,永远地阻挡着。刘云兰无能为力,如果在一天半以前的他会立马冲杀了上去,直杀个天昏地暗、直杀个自己肝脑涂地,哪怕自己被那倪思忠砍头,碎尸也不带半分犹豫。但此刻一个小女孩依偎着她的手掌,满面都带着尘土和浮灰,她瑟瑟发抖着,好像被风吹过的落叶一样,浑身飘飘忽忽,没有丝毫力气,刘云兰遮住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