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沈之繁沉默地往下翻着。
对于那时候的沈之繁来说,前路简直是漫漫黑夜无边,随时什么东西都能成为压垮骆驼的那颗轻飘飘的稻草。
他的苦中作乐现在看起来是还算可爱,然而当时的他写下那些话的时候,心中满怀的从来不会是可爱或者有趣,而全是对明日生死的惆怅和忐忑。
他从来不切实地写明天要做什么,或者下一场比赛之后要做什么。
当然也不是不想去畅想美好的未来,想来只是他实在是过于惶惑,当不知自己是否能够熬过明天的时候,任何的“明天计划”在这种时候未免都显得有点可怜了。
于是他只能含糊地写。
写他那个有些虚无缥缈的未来,用尽可能含糊的笔触一笔掠过,比如如果有的话,能办个如同《机械鹰》那样的小杂志,不用过得怎么好,只要能摆脱现在这种困境,勉勉强强能过点小日子就好。
人的需求是跟着眼下境况而改变的,他那个时候生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痛苦和伤痕如同呼吸一般自在地在他身体上附着,习惯伤痛是一件让人感到难过的事情,可是有时候又不得不习惯。
这种“无奈”似乎比“痛苦”本身更让人感到绝望而无法呼吸。
所以他的愿望看上去都这么可怜,只比当时高出一点点。
沈之繁难免有点想哭,但是哭得师出无名,也就作罢了。
因为没有必要,那个时候的沈之繁有没有哭他不知道,但是他猜没有,他忘记了,但是身体却恍惚还记得。
如果那个亲身经历过黑暗的沈之繁没有哭,那么现在他也没有资格和必要在这里流两滴泪了。
这不是感同身受,而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你的这种奇怪的认知。
人是很奇怪的,有时候旁人的可怜悲惨处境往往就能让你落下两滴泪来,可你自己亲生面临那种绝望了,也便忽然顿悟,原来这也没什么好哭的,深切感受到从前那种悲悯也只是因为自身高高在上而已。
只有亲自置身于这种泥泞里,才会这么清醒。
然而再泥泞坎坷的路,也是能一步步被真真实实地踩踏在脚下的。
沈之繁一点一滴地看着那个迷茫的少年在痛苦和彷徨中挣扎,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引强行拖曳着,磨开身体每一寸皮肉,浸满无数粘稠腥气的血渍。
但是即使如此,偶尔落下来的细碎阳光还是让他那么坚定不移地一步步前行着。
踉跄而执着,卑微而近乎伟大了。
每一次的生死他都熬过来了,是幸运也不全是幸运,他的天赋已经让他开始慢慢崭露头角。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代表他被观众注意到了,也被那些穷凶极恶的亡命徒注意到了。
最苦的一次也是他在地下机甲场成名的那一次。
他全身骨头都断得差不多了,本来都快混出经验来了,一朝又被打回原形,好不凄惨,像初来乍到那样全身都浸透在血里,不,比开始时还要惨烈,如果这个时候去掉那些血迹,那么想必他的身体一定是呈因失血过多而导致的灰败惨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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