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难为他还记得今天这个日子……
秦玥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今日是沈瑾的忌日,知道的人并不多。
世人所知的沈瑾,是京城四公子之首,长得俊美绝伦,以“一琴一箫一紫衣”被世人津津乐道,虽是出自经商世家,然天资聪慧,六艺俱绝,难得的惊世之才。
当年曾是炫王身边最得力的军师智囊。只可惜,在长许大战中,他为救当今陛下,死在乱箭之中。
皇上登基后,追封他为忠烈王,并下旨在他的祖籍江陵修了忠烈祠,以让世人瞻仰。然而再隆重的追封,也换不回他的性命。
而沈家,至此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不得不退避江陵。
当然,这只是世人眼中的沈瑾。
段宸,是少数几个知道此中内情的人之一。
事实上,京城四公子之首的紫衣公子沈瑾,真身却是女儿身。在长许大战中,她并没有死,却受了重伤,被当今陛下派人护送至紫轩别院疗养。
当时还是炫王的皇上,曾与他商定:就让世人眼中的紫衣公子消失吧,待瑾儿伤好,便让她以沈家大小姐的真实面貌示人,从而风风光光的娶她入主昭阳宫!
然而,紫衣公子并没有等来那一天……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她莫明的身死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徒留下这萧瑟荒凉的孤坟一堆。至于那远在江陵的衣冠冢,不过是宫里的皇帝自欺欺人罢了。
不知怎么地,段宸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眼神,让他莫名地感到熟悉,然而他搜遍脑子里所有的记忆,也找不到与她相识的片段。
这个小姑娘,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有那样让他莫名熟悉的眼神?
段宸张了张嘴,正想问点什么。不妨,那边的婆子和丫鬟已经快步往这边走来。
秦玥匆忙迎了上去,在二人的挽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如飞而去,得得得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旷野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丝瑟瑟儿的寒意。
段宸重新盘膝坐下,继续喝酒,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那些如烟的往事,纷沓而来。
京城四公子,他其实也是其中之一。当时少年江湖,鲜衣怒马,何等的肆意洒脱?到如今,也不过才短短十二年,竟然已经物是人非。
想到此,他不由长长地叹息一声。
那是怎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呵!拥有经天纬地之才,运筹帷幄于掌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她是他的好友,是他的知已,是他的红粉,也是他今生无法忘却的挚爱……
段宸又独坐了好一会儿,眼见天阴了下来,才施施然地站起身,随手拍拍衣衫上的碎屑,转身落寞地离开。
不料在他走后不久,孤坟前又迎来了一位面罩黑巾的男子。他身材高大,背影却很凄凉,穿一袭玄色衣衫,腰间挂一块圆形玉佩,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显得悲怆而痛苦。
男子久久地站在坟前,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然,不远处的草丛里却有人影晃动。
很快,下起了细雨。
男子浑然不觉,依然静静地立在坟前,不语,也不动。
草丛里人影一闪,有人撑了雨伞上前,罩在男子的头上。温润的声音随即响起,“公子,雨大了,请回吧!”
男子轻轻地摇摇头,淡然道:“难得出来一趟,还是再多陪她一会儿吧!”
“可是——”撑伞的人还想再劝,后面的话已被男子的手势止住。
他不敢多说,只得安静地撑着伞,伫立在他身后。
正在这时,身后忽地响起一个冷冽的声音:“是你!”声音里有惊讶,还有一丝淡淡的怒意。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今时今日,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忏悔么?晚了,太晚了!”
段宸去而复返,此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到两人身后,满脸都是怒气,说的话又快又急,更没有半分恭敬之意。但也听得出来,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玄衣男子转过身来,忧伤地看着他。
撑伞的男子也跟着转过身,瞪了他一眼,斥道:“老四,不许胡说!”
段宸冷哼一声,斜睨了他一眼,道:“萧潜,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喜欢攀龙附凤!他要有胆,就将我杀了吧。我倒真想死呢,也好到那边陪瑾儿去!”
被叫作“萧潜”的男子闻言,脸色陡地一变,不由往边上的玄衣男子看了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稍安了一些,随即叹了口气,又走近段宸几步,低声道:“你明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又何苦还要挤兑他!老四,咱们毕竟兄弟一场,虽然瑾儿不在了,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像以前一样!我永远当你是兄弟!”
段宸连连冷笑,末了毅然决绝地道:“对不起,萧潜,我无法当你是兄长!从瑾儿去世的那一刻起,我和你跟他——就不再是兄弟!”
说完,不待这二人有所反应,转身决绝地离去。
由始至终,玄衣男子都没有说话,只在他离去的那一霎那,眸子里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